当沈璧君风尘仆仆赶到这里时,全世界都在下雨。
靠近曼谷湄南河的东边,是条略显繁华的步行街。年代久远的老房子小栋小栋的,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越过视线上方卷翘的屋檐,天空呈现一种灰与白相间的颜色,隐约闪耀出雨点的光。
雨水正冲刷着整个城市。
那天,沈璧君就这样藏在小街的屋檐下,半边肩膀淋着雨,一路走过去。路过图案粗鲁的文化衫店,蔓延着浓郁香气的佛品店,桌子支到了路边的炸皮蛋摊,最后她走进一家按摩店,店门口用白纸黑字很粗狂的英文写着“Feet massage 1hour 100$”。
见到细眉细眼的中国女生走进来,旁边几个黑瘦黑瘦的按摩女都争先恐后地站起来,用蹩脚的英语推销,100泰铢可以做1个小时的足部按摩。
沈璧君摆摆手朝里面走去,按摩店的老板是个长得有些妖媚的女人,坐在油腻腻的柜台前,用涂了桃红色甲油的手指一张一张地数钱。她抬了下眼皮,见到进来的不是客人,又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
“请问,你们这里招人吗?”沈璧君提提肩上的背包,指着玻璃门上招小工的大字报用英语问道。女老板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描绘得很精致的脸,问道:“你是外国人?会泰语么?”声音粗粗的。
“只会一点,不多。”沈璧君心虚地回答到。
红色的护照递出去,是个刚满十七岁的中国籍女孩。看着健康还会讲英文,女老板很满意地点点头:“那就留下来吧,包食宿。”来这里光顾的也都是说英语的外国人,他们白天在身上背着巨大的包裹行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等到晚上的时候,他们就会寻着夜色而来,松弛自己僵硬的肌肉和打磨得满是水泡的脚底。
按摩工,这是沈璧君的第一份工作。她十七岁,不懂得贪心,有吃有住便觉得满足。
那年,她随着父母来到曼谷郊区的一个小镇上。他们在镇子上开了一家中餐厅,专门卖潮汕风味的海鲜粥和烧烤。原本她是可以留在国内爷爷奶奶身边念书的,但母亲拒绝了,老人家哪里会教育孩子。于是就过来了,缴了笔钱进了私立学校。学校就建在一所医院的附近,每天晚上她自习到很晚,步行回家时闻见墙壁后浓郁的消毒水味,有种死气沉沉的安静。
她恨透了这种生活。
还有永远学不会的,一讲起来会咬到舌头的泰语;跟不上进度的数学题。父母天天在她耳边念,他们每年花十多万泰铢供她念书,如果以后找不到好的大学光耀门楣,那现在他们起早摸黑的辛苦就白费了。她身边都是家世殷实的同学,每天跟打了鸡血似的没完没了地用蹩脚的英语嘲笑她,说她太胖,不知道每天吃了多少东西。每天去学校很早,背着重重的书,看着黑板上那些自己看不懂的字符,就越发地窒息和惊恐。没有娱乐,也没有体育活动,她甚至想不起电视机长什么模样了。
她好厌恶这样的环境,觉得再待下去一定会死掉。
那天下午下课后,她走出了校门,在公路边拦到了一辆到曼谷市区的大巴,花掉了身上最后的20泰铢来到了市中心。甚至来不及考虑父母,她也不想考虑那两个让她日日夜夜都觉得缺氧失眠的亲人。
狭小的按摩店居然还有一层阁楼,只有半米高的样子,朝街的一面墙是茶色的反光玻璃。那天打烊后女老板说,你晚上就住这里。女老板去仓库给她找被子和枕头,她站在阁楼中央,看到墙壁上挂着的相框。相框里的女老板是素颜的,眉目清淡,微笑,眼眉都弯成了新月,是一个爽朗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