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念先妻黄靖贤(1)

先妻黄氏靖贤1935年8月20日病故于邹平,我曾有悼亡之文,今不存。但记得我于靖贤之为人尝以“刚爽”二字表出之,盖纪实也。据闻其年少之时,身体健壮,气概一如男儿,绝无女儿羞怯态,有“小山东”之称。(注:距今70年前,北京市民都饮用井水,率由山东壮汉担送来家)。又尝闻靖贤自言,平素夜晚就睡,或侧身向左而卧,或侧身向右而卧,其姿势直至次晨睡起一无改动,从未有辗转反侧之事。是殆其胸襟坦荡,无系着,无扰动之证乎。又言对于男女婚姻问题虽自己年齿加长,从未萦心在念,唯临到28岁那一年忽而映现脑际,而即于是年与我结婚云。

我们结婚之年,靖贤28岁,我29岁,伍庸伯先生实为媒介。1921年(民国十年)夏,我应山东教育厅之邀为暑期讲演于济南,讲题即为“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讲毕回京写定讲稿准备付印,正在闭户孜孜而伍先生忽枉顾我家,愿以其妻妹介绍于我,征询我的要求条件如何。我答:我殆无条件之可言,一则不从相貌如何上计较;二则不从年龄大小上计较,三则不从学历如何上计较,虽不识字者亦且无妨;四则更不需核对年庚八字(注:旧俗议婚两方互换庚帖,庚帖上载有生辰八字)。当然,亦非尽人可妻。我心目中悬想得一宽厚和平之人;但其人或宽和矣,而无超俗之意趣,抑何足取?必意趣超俗者乃与我合得来。意趣超俗矣,而魄力不足以副之,势将与流俗杆格而自苦;故而要有魄力才行。我设想以求者如是如是。伍先生笑曰,你原说无条件,你这样的条件又太高了。然而我要为你介绍之人却约略有些相近。其时我一心在完成手中著作,未暇谈婚事,且询知伍先生娶于旗籍人家,虽属汉军旗而袭染满洲人习俗,我夙所不喜,当下辞谢其介绍之好意。

其后既卒于订婚而成婚,成婚之夜我为靖贤谈及上面说的宽厚、超俗、魄力三点。她不晓得魄力一词,问此二字怎样写,正为其读书不多,超俗云、魄力云,非所习闻也。

于此,宜一谈伍先生的婚姻。满汉通婚,清初有禁。入民国后,满人或冠汉姓,满汉分别渐渐泯忘。然一个广东人的伍先生而缔姻北京旗籍人家则亦有其缘由。先是靖贤及其胞姊敬如女士——即后来的伍夫人——同学于某一蚕桑学校,而伍先生陆军大学同学张国元之妻适亦就学其间。张妻来自粤省西南隅(似是合浦县)之偏僻农村,其人既拙笨复憨态可掬,同学每欺侮戏弄之以取笑。靖贤姊妹见其受窘,恒卫护之,以是相亲昵。课余既有往来,经国元之父张翁为媒而伍先生与敬如的婚姻得成就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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