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元祖鲸屋

日本人吃鲸鱼,已有很久的历史,现在的年轻人已没有这个习惯,但东京还有几家鲸鱼老店。

普通餐厅偶而也卖鲸鱼,但是菜单上写着“尾之身”,而不用“鲸”这个字。“尾之身”代表鲸鱼忔部的鱼生,他们认为这是鲸鱼最好的部分。

鲸鱼在北极捕杀,运到日本的都是冷冻品,吃尾的刺身时,不完全解冻,肉里含有细碎的冰块,咬起卡擦卡擦地,然后变成甜汗吞下,好此道者认为是无上的美味。

较出名的一间叫“元祖鲸屋”,在涩谷东急百货店的后面,店铺的门帘上画着一条大鲸鱼,一定不会找错。

鲸鱼除了卖尾之身之外,还有鲸鱼锅,打边炉似的把肉煮熟,加上大匙面酱,吃起来的甜味像是发自面酱而不来自肉。

另一道菜是鲸鱼三层肉,做法和形状与西洋人泡制猪肉片一样,但是吃起来觉得肉很硬,不容易嚼烂,而有点怪味。

最奇怪的是一片片粉红色的刺身,日本人大叫比金枪鱼的TORO还好吃,原来是鲸鱼的舌头。

鲸鱼舌应该有会议长桌那么大吧,想起来,毛骨悚然。

我骂日本朋友说:“再下去,你们就要吃鲸鱼的奶头了。”

朋友回答:“有人试过,味道还不错。”

××之肝

××是一种奇丑无比的鱼,大起来有五尺多长,身上骨头皆软,体面平滑无鳞,潜伏于近陆之海底沙中,像个大枕头。

鱼头特别大,占胴体的三分之一,长者三条触角,蠕动来引诱小鱼,它懒惰得不得了,动也不动地张开大嘴巴,等食物游进口。日本人谚语说等待××之饵,就是说让人自动献身。

到了冬天,××最肥,庶民小食店外就用粗绳穿过××的嘴挂在铺外当活招牌,表示有××火锅可以吃了。挂着的鱼,还要把水灌在鱼肚中,要是不注水的话,那么这条几十斤重的软骨鱼自己压自己,会把胆压破的,肉就不能吃了。

火锅是把××乱刀斩成数百片,加上豆腐和白菜滚个稀烂,没有什么大道理。鱼肉很细腻,有人说吃起来像墨鱼,其实它比墨鱼还要柔软,但是这么软热的肉身最不容易消化,也是怪事之一。

××最好吃的部分是它的肝,日本人叫ANKO NO NIMO,味道比上等的鹅肝酱还要好,因为太过油腻,我喜欢伴以萝卜丝和绿芥茉吃。

日本料理中,到欣赏××之肝时,又是另一境界。

鳗鱼饭

油×咬人,成了香港的大明星,它的远房亲戚,住在淡水中的鳗鱼,也变了出名的配角,各报章杂志都刊登它们的照片,红遍天下。

谈到鳗鱼,当然要讲一讲日本的鳗鱼饭,今天在报纸上见到一张彩色照片,碗碟的漆器实在是东洋制造,但是饭盒中的鳗鱼,一看就知道是本地炮制的货色。

首先,日本鳗鱼饭上绝对不会撒上芝麻,而且鱼肉本身是一大片一大片的两件头,不替客人切开。照片上的鳗鱼饭是适合中国人口味的:加芝麻味道没有那么单调,鱼肉切开方便入口。看此照片,像欧洲唐人馆前之杂碎园。

日本鳗鱼饭更少不了一种叫山椒的粉末,它是绿颜色的,并没有辣椒粉那么厉害,但是食后舌根发麻,又是辣椒粉做不到的效果。

山椒吃不惯时会觉得它的味道极古怪,有点像力士香皂,慢慢欣赏,则发觉它和鳗鱼极为相襯。古人发明的食谱,有一定的道理。

通常,日本人不吃鱼的内脏,鳗鱼特别,但也只限有肠,肝却弃之。将鳗鱼肠穿起烧烤,另一烹法是用来制汤,鳗鱼肠苦涩,但越吃越有味道。

日人说鳗鱼可壮阳,在浅草有著名鳗鱼店,吃完去风流,宵夜再吃马肉,因为他们相信马肉可解毒也。

鱿鱼吃法

鱿鱼,我们大多数是炒。其实吃法箩箩,西班牙人喜欢用大量的大蒜把橄榄油放在一个陶缽里煎之,味道不错。他们还有一味叫“黑饭”的,是把米炊个半熟,然后把鱿鱼的墨汁挤在其中,样子极为恐怖。吃完后一排牙全黑,像老太婆。日本人生吃鱿鱼,起初觉得软软地,细嚼后化为甜汁,便瘾了。

肉生吃还不算恐怖,连它的肠也照杀不误,切开了之后,赤色的浓汁四溢,第一次吃,需很大的勇气。但新鲜的鱿鱼肠并不腥,入口后才知是美味。在东京的南麻布,有家叫“有栖川”的餐厅,以及筑地鱼市场中央的“寿司大”都可叫到。

最普通的下酒菜是“盐辛”,把生鱿鱼切成丝,用盐醃之,颜色是紫,装入玻璃瓶内,放久不坏,没有别的菜时就会想起它。与我们的醉蟹有异曲同工的是北海道的“鱿鱼冲渍”。

渔夫们出海,把抓到的小活鱿鱼扱入酱油之中,鱿鱼大跳,拼命喷墨和吞酱油,等到船靠岸时咸味正足,铺在热饭上面,包你吃天大碗。

鲇(一)

我们吃日本料理,有许多鱼字旁的汉字,像他们的“鲇”鱼,和我们的不同种类。

我们的鲇其实就是“鲶”,珠江三角洲经常能吃到,用酱油焗之,肥美起来满身是油,非常好吃。此鱼很奇怪,生于流水者,青白色。生于止水者,青黄色。

而日本的鲇鱼,中国人称之为香鱼,台湾人叫为甜鱼。通常是撒点盐,用一根竹签把鱼弯曲之后串之,放在火炉旁边烤。肉奇香甜,但主要是吃内脏。鲇鱼的肠肺略带苦味,食后又觉得甘美,会吃上瘾来。

鲇鱼只生长在最清澈的溪流中。水一脏,即死。所以钓起来后不必养几天,马上可以烤来吃。吃鱼高手可以把整条骨头拉出来,只剩肉。

但做鲇鱼刺身的地方不常见,只有名古屋附近用鹈鸟捕鱼的川流地区才吃刺身。除了烧烤,鱼细时拿来做天妇罗,还可以活生生地放进×汤中滚。汤喝起来也觉苦苦的,但亦喝上瘾。

最令人着迷的是把鲇鱼的内脏醃浸在日本×酱味噌之中,为下酒的上上上等佳肴。有一友人住乡下的龙神村,父亲每逢夏天就到屋前的溪中钓鱼,吃不完的装进冰箱,内脏则取出来醃制,每年关我一瓶,天下美味。

鲇鱼和鲑鱼一样,每年游回产地,也跳龙门。

如果你没有试过,下次夏天到东京,新宿街头有小贩烧了卖这种鱼,一尾一千元日币,合七十港币左右,可买来吃,但是多属冷冻的,或由台湾进口,已无甚鱼味,也不觉香甜,不过吃鱼的肚子,还是值得。

最奇怪的是,当这种鱼活生生的时候,抓了一尾,用鼻子闻闻,竟有蜜瓜的香味,一点也不腥。

鲇,日语发音为Ayu。

鲇(二)

夏日过去,伤感的是鲇鱼要明年才能吃了。河鱼之中,我最爱的是鲇,它也有川鱼之王的美誉。

鲇鱼是日本特产,鲇这个汉字和中国人的用法不同,鲇字我们指的是一种泥鳅类的鱼;日本人的鲇AYU约手掌般的长,黄瓜样地细,全身发光,非常优美。鲇鱼味香肉甜,所以日本亦叫它为香鱼。台湾也产,不知汉名,干脆叫它为甜鱼。传统的吃法是用根小竹从头到尾插着,撒点盐在火上烤。懂得吃的人等鱼烤好之后用筷子轻按鱼身,压断它的尾,把它的头一垃,整条脊骨硬 起了,再细嚼。

鲇鱼最肥的时候脂肪混 在肉中,像是透明的鱼膏,是绝世的佳肴。肝肠带苦涩,会欣赏后是更上层的美味。近年来,鲇已是人工繁殖那么甜。

分别人工和天然鱼的方法很简单。野生的身体较圆,而且牙齿很尖锐,用来咬岩苔。人工的只吞饮料,就没有以上的特征。

夏夜,长良川上渔夫以千年古法捕鲇,船头烧着一铁篓的火,渔夫们绑着几只鹈鹕,用绳子套着它们的颈,命令它们去抓鲇,可怜的鹈鹕吃到了吞不进胃。诗人芭蕉的俳句曰:有趣又悲哀有鹈舟。

鲷和×

日本人的鲷鱼,发间为Tai,是广东人俗称的×鱼。红×最受他们欢迎,因为读起和庆贺庆祝的Omeretai的尾音相同,送礼和自己吃,都带好运。

烹调方法主要以盐烤,吃起来也无特别味道,肉质更不织细,不值一试。

我们的×鱼,最好吃的当然是黄脚×了,又香又甜。当年在河内道的“小杬公”和伊利莎柏大厦的“北园”。吃黄脚 ×,只觉不错。现在市面上都是养的,如嚼发泡胶,偶而在流浮山还可以买到一尾刚从海里钓上来的,如获至宝。清蒸起来肯定天下美味也。

日本的鲷,盛产于淡路岛,用天然鲷来做刺身,味尚甘美,其他产区的,就吃不下去了。

在濑户内海,渔民把鲷烧后,放进一顶草笠里面,再压扁平包装来卖。说也奇怪,鱼可保鲜,日久不坏,可能是蓑草有防腐作用吧。

寿司店卖的是鱼生,熟食不多,除了清汤吸物或味噌汁,其他料理,当成邪门,正式的寿司铺是不卖 的。能够被寿司店接受的,是焚煮,Arani,用清酒、酱油、姜片、豆腐和牛蒡来煮鲷的头。也叫Kabutoni,后面的ni字是煮的意思,前面的Kabuto是盔甲的头冠。甜甜地,蛮好吃的。

除了鲷,所有其他鱼头都不可以用这种方法烹调,像油甘鱼Hawachi的头只能盐烧,这是祖传下来的规定,大师傅不敢叛逆。

鲷字中发音为diao,与刁同音。是指不同的鱼料中某些体高而扁侧的鱼类,没有一种真正叫鲷的鱼。

反过来,中国人的所谓“×”,是×科鱼类的总称,包括了鳜鱼和鲈鱼,连石斑也属×科。

日本人的“×”,读成Sushi寿司,是种料理,虽说有鱼字边,但没有一尾真正叫×的鱼。

《饮食男女》周刊选出鱼生十大,最受香港人欢迎的竟然是三文鱼。

我再三警告过大家,这种鱼的鱼肉颜色一直保持鲜红,即使腐坏了也不变,又闻不出异味,所以吃时要非常非常小心才行。

虽然说进口货都经过零下四十五度的低温雪藏十小时以上,但是有很多细菌杀不死,只是冬眠一番。加大量的山葵杀菌,较为妥当。在阿拉斯加、挪威和苏格兰产的三文鱼较为上等,日本的大受污染,除了细菌之处还有水银,不过日本产的已经不多,从外国购入,再转卖到东南亚,大家还以为是日本鱼呢。

二次大战之前,日本三文鱼就多了,而且刚刚开发拖网捕鱼技术,连韩国的也抓了来,三文鱼是最贱的鱼。

自己吃不完怎么办?醃渍过后,就拿来卖给中国,和他们的“大学眼药”、“仁丹”等等,都是日本军国主义者侵略外国的征兆。

日本人穷的时候,吃白饭只有几片酱萝葡,优裕一点的才有一块蒸三文鱼,次等货吃起来像咬发泡胶,也觉得津津有味。

经济好转,三文鱼也愈卖愈贵,早餐的那块,习惯选是改不了,没有三文鱼的日子,日本人会哭泣。

就算怎么爱 吃,他们还是不敢把三文鱼当刺身。上等的寿司铺中,绝对没有这一味卖,有三文鱼出售的,多卖给外国人,也证明这是一家吃不过的铺子。

我对三文鱼有偏见,觉得有阵不愉快的味道,所以绝不会吃,醃过的还可以接受,但只选最肥的部位。大家以为鱼腩最肥,其实更肥的是鱼腩底下的那条,叫做“腹筋Harasu”,筑地鱼市场能看到,一包包卖、很便宜,连一般的日本人都不会欣赏之故,各位不妨试试,至于鱼生,不吃也罢。

海苔

我在家里煲粥时,喜欢吃日本的海苔酱。

玻璃樽外写着“岩苔”两个字,是把海边石头上的鲜苔刮下来下盐醃制而成。有一股清新的海水味,非常好吃。因为盐份多,不怕腐坏,只要放在冰箱内,可貯数月。

那是原味的海苔,市面上还有很多其他制品,有些加了生鱿点,鱿鱼多了一份腥味,让海苔不会太寡,我较爱吃加了海蜇皮的,咬下来爽脆,口感更佳。

如果不是酱来吃,把海苔拍薄成方片,铺在网上日晒,就成为紫菜了。小时候吃的紫菜从大陆运来,呈圆型的。用火烘一烘,放进汤内。通常吃鱼圆鱼饼时一定下紫菜,也有潮州名菜酸梅肉碎紫菜汤,非常刺激食欲。不过紫菜中含有很多沙,见母亲一粒粒捡去,真是感人。

在日本买到的海苔,像书本那么大张,是寿司店用的,本身无味,只可包鱼生点酱油来吃。名片般小的,叫为“味附海苔”,才能即食,那是加了很多糖精和味精的结果。

日本人的传统早餐,一定有两块海苔,吃法是把一片海苔蘸了酱油铺在白饭上,用筷子把海苔两端一夹,成为一团,再送进口里。起初尝试,经常失败,弄得饭粒四散,习惯了就很顺手,老一辈的日本人看你那么吃,一定点头赞许。

昔日的农村都很贫穷,山里吃不到海鲜,来点海苔下饭,已很满足。有时还嫌浪费,把海苔剪成细丝,加上芝麻和盐,装入玻璃瓶中,吃白饭时撒上一些,没其他菜,就此而已,称之为Furikake。

福建人包薄饼,非虎苔不可。所谓虎苔,就是海苔了,他们很注重此味,认为新鲜的难找,其实日本大把,买几包回去,是易事。如果你有福建朋友,可当成礼品,对方收到了一定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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