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呢?可思念她?想起过吧,并不浓厚。最初,是沉浸在仕途得意的喜悦中。后来失望而归,沮丧愤恨还来不及,哪还顾得上儿女情长。
而她,是真的爱到了极致,也是固守着对情义本身的执著,闻讯后,匆匆赶往苏州去安慰他。
她当然明白,他离京回乡未来见她,就意味着那个暧昧的许诺是不作数了。也许她不是没想过,他对她的情只有那么一点点,可她宁愿相信,他是因为遭遇人生低谷方不提及,这于他对她的爱无碍。
她等待着。她相信,终有一天,他会牵起她的手。
深院飘梧,高楼挂月,漫道双星践约,人间离合意难期。
空对景,静占灵鹊,还想停梭,此时相晤,
可把别想诉却,瑶阶独立目微吟,睹瘦影凉风吹着。
—明·马湘兰《鹊桥仙》
没人想到,王稚登想不到,马湘兰自己大概也想不到,她这一等,竟等了近三十年。等到她美人迟暮,等到她魂归离恨天,他,始终未提一字。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这三十年来,马湘兰的一颗芳心有多么凄怆孤寂,由这阙《鹊桥仙》词可略窥一二。人间离合意难期,是叹息,也是自欺欺人,她到底不肯信王郎无心,只将一切推给变幻莫测的人世情缘。可惜,这所有的所有,都只是她一人承受,她口里心里念念不舍的王郎从未顾及。
最初,她每隔一段时日便去苏州看他。每次会晤,在似是而非的情愫暗涌里,她的心总跳得无法自控。她总觉得他下一句话就是了,他下一个动作必是留她。可一次次的期待,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失望,而他有意无意暧昧的撩拨,总让她几欲冷却的希望难以彻底幻灭。
就这样反反复复,他在她心上刻满不可磨灭的印痕,再也容不下其他人的身影。
她写给他的八封信世间犹存,想来这么些年,绝非仅有这些信件,只是其他的都随时光流逝而湮没了,正如她的情她的痴在日月更迭间渐渐流失。到最后,可能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清,在长长的长长的岁月里,她究竟是在守爱,还是仅仅在“守真”?
于书信的字里行间,她向他款述心曲,却也隐忍着,细数随赠酱菜、汗巾等琐碎物件来掩饰情怀。从无过分的热辣表白或不休的追问,有时按捺不住也只问了一句“王郎可垂怜一二否”。
她企望他垂怜,但也要自尊和骄傲,不肯直接做出低下的姿态。她的心有多么滚烫,她的梦魂飘向何处,她自己知道就好。何况,她一直以为,她“连日伏枕,惟君是念”的心情,他是心知的。
三十年来,他偶尔路过她所在的城市,她总是殷勤地挽留,请他多留数日,允许她的情衷能尽万一。
然而,无论她做什么,怎样做,他都仿佛视而不见,最后竟提出结为兄妹。而她,也只好,自此改称他“二哥”。
他的拒绝是真的做得漂亮,一次两次都那么干净漂亮。心明如镜的时刻,她也曾觉得讽刺,自己是中了什么邪魔,多年来心事竟不能自控。不爱就不爱,利落了断就是,他那样若即若离、含含糊糊,无非是男人对女人耍的一种手段,她岂不知。
至于他的那些风流韵事她也知道。秦淮名妓他所结交的绝不单单是她。他对花界之事烂熟于心也就罢了,他还津津乐道,还以娼妓贿赂、控制官员。心高如她,怎么偏偏就对这个有才无品的男人情有独钟?命也命也,奈何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