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他40岁,在工厂上班,重体力活,每天抽烟、喝酒、吃红烧肉。一天晚上睡觉时,他突然胸痛。那个痛啊,按他自己的话说,比死都难受。不停出汗,大冬天的,硬是把被子透湿了。
疼成这样,也没想到去医院,一晚上坐立不安,挨了过去。第二天,疼痛好了点,他没事人一样去上班,跟谁也没说,照样搬大铁砣子,就是觉得体力差了些。
这样过了20天,跟同事喝酒吃肉吹牛聊天时,无意中聊了起来,刚好有个同事的父亲得过心脏病,知道一些,劝他去医院看看。他半信半疑地去了。
做完心电图,医生就不让他动了:心肌梗死。直接用平车推进了监护病房。做了冠状动脉造影后,在心脏血管放了一根支架。
那年代,支架属于新鲜事物,说起来,武汉也是全国排前五六名的大城市,却只有三家医院能做,价格也昂贵。支架是金属的,一根一万块钱。1995年的一万块钱,是大学毕业生的三年工资。
医生劝他戒烟、戒酒、戒肥肉,不要劳累。他琢磨着,那么多钱不能白花,烟酒戒不掉,把肥肉戒了。工作太出力,辞了,搞了个门面做生意——也为了多挣点钱,吃药贵啊。
这样过了10年。2005年,他再一次胸痛。没第一次那么夸张,就是有点儿不舒服,闷闷的感觉。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过了7天才想到去医院:仍是心肌梗死。
他身上有了第二根支架,做手术的还是当年那位医生。
彼时已是药物支架的天下了,手术方式也变了,从大腿上穿刺改成由手腕上穿刺。做完手术,他的胸痛就消失了,人轻松了一截,拍着胸脯对医生说:“这条命是你给我的,我这个人搭白算数,你有事尽管开口,我言听计从。”医生也爽快,说:“好,那你听我的,把烟和酒都戒了,不要让我白忙碌。”他想咬牙应下来,硬是没勇气,觍着笑对医生说:“那你真是要我的命啊,只能戒酒,烟戒不掉。”医生笑着摇头,不再劝他,平常电话叮嘱他按时吃药、随访,逢年过节问候一下,两人倒成了朋友。
2015年5月的一个晚上,他第三次发作胸痛。60岁的人了,到底比年轻时惜命,当时打了“120”,也打了手术医生的电话,医生立刻叫他吃药,叮嘱他到最近的大医院急诊——现在,心脏介入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各大医院都有能力做了。
他就这样来到我们医院。准备急诊手术时,那位他曾经的手术医生竟然也赶了过来,还带上了他过往的医疗资料给我们参考。手术很成功,上了球囊反博术,他又一次从鬼门关回来了。
第二天正是大查房,听他讲述完自己的病史,主任笑着对小医生们说:“这位病人就是一个奇迹,见证了介入治疗的进步,见证了支架的历程和传奇。”
小医生们敬仰地看着他,像看一本活着的历史书。他倒不好意思起来,用力一点头,说:“这次,一定把烟戒掉,被这个鬼东西害的,抽烟花钱,害病更花钱,还要命啊。”
大家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