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如,启蒙运动晚期对现代科学的热情和对基督教的敌视,也与启蒙运动早期别无二致。启蒙哲人的这种辩证思维也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启蒙联盟里的力量平衡: 新人接踵而来,论战持续不断,于是,批评变得越来越深入广泛,影响越来越深远,态度也越来越强硬而不妥协。在18 世纪前半叶,主要的启蒙哲人都是自然神论者,使用自然法的术语;到18 世纪后半叶,启蒙哲人的领袖们都是无神论者,使用功利计算的语言。在启蒙运动的美学里,随着自然法的式微,新古典主义对美的客观法则的探求让位给主观性和对品味的推崇;在法国尤其明显的是,胆怯而琐碎的政治观念被咄咄逼人的激进主义取而代之。但是,在轰动效应方面,后来者的著作并未超过先驱者。孟德斯鸠的《波斯人信札》如果不是在1721 年出版,而是在霍尔巴赫的《自然的体系》问世的1770 年出版,那么与霍尔巴赫的这部唯物主义论著放在一起,就会显得太温良恭俭了,对于已经被文化批判长期锤炼的世界来说,似乎已不足为奇了。
18 世纪欧美的有教养阶层能够接受这些论辩,至少能毫不退缩地阅读这些文字。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之一是,启蒙运动的核心力量周围有越来越多的协助者。启蒙运动有十来个司令,他们的名字应该写进任何一部欧洲思想史。他们身边还有一大批副官。这些副官的著作有些在今天已经没有人去阅读,但是这些人在当时都享有很高的声誉。例如,马布利神父是社会主义的先驱,也是北美独立事业在法国的鼓吹者;让 – 弗朗索瓦·马蒙泰尔是个才能平平的流行喜剧作家,是伏尔泰和达朗贝尔的野心勃勃的门徒,尽管他参与《百科全书》的编撰并倡言宗教宽容,还是被选入法兰西学院,还被选做了皇家史官;夏尔·杜克洛( Charles Duclos)才华出众,是一个广受尊敬的社会观察家、小说家和史学家;雷纳尔神父从一名教士转变为一个激进的史学家,其大作《欧洲在两个印度的殖民地和商业的哲学与政治史》于1770 年面世,随即遭到查禁,以后又出了几版,每一版都比前一版更激进;加利亚尼神父是那不勒斯的才子,巴黎沙龙里的名流,也是一位严肃的政治经济学家;摩西·门德尔松是莱辛的朋友,与康德有文字之交,也是美学家、认识论学者、犹太人解放的鼓吹者;格里姆男爵通过向君主和贵族兜售新观念而过着优裕的生活,使他能够提供私人新闻服务;路易 – 让 – 玛丽·多邦通是一位杰出的博物学家,与布丰合作多年,其科学贡献被布丰的身影遮蔽;弗赖赫尔·冯·索南费尔兹是一位仁爱的政治经济学家,维也纳大学教授,因其观念先进而被聘为哈布斯堡王朝的顾问;尼古拉 – 安托万·布朗热英年早逝,但留下了两部非正统的探讨宗教起源的科学论著,后来由他的朋友霍尔巴赫予以出版。这些人是二流的启蒙哲人。除了思想的生产者外,启蒙运动还有亲兵、攀附者、消费者和销售者。例如,巴黎的艾蒂安 – 诺埃尔·达米拉维尔,与伏尔泰有书信往来并因此享有大名,他还行侠仗义扶危济困,偷运违禁著作,安排剧院里的捧场者。随着这个世纪的展开,这些人的数量越来越多,影响也与日俱增。在与虔信的基督徒做斗争时,他们似乎无所不在,尤其占据了许多重要职位: 出版社的办公室、政府机构、私人沙龙、重要的大学教席、王室周围,甚至令人敬仰的法兰西学院。到18 世纪70 和80 年代,启蒙哲人的纲领已经变得极其激进,恰在此时他们也在社会上获得了受人尊敬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