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内城有九个门,俗称“里九”,外城套在内城南边,有七个门,俗称“外七”。内城外城之间的三个门是中央的正阳门(丽正门)、东边的崇文门(文明门)和西边的宣武门(顺承门)。黑衣人背着麻袋,付了贿赂,(逃)脱出了宣武门,就朝左边的胡同里走去。他一转再转,转入一条死胡同。死胡同中有一间空屋,屋前有个小院子,有两个人等着他,地下一口棺材,棺材盖是打开的。两人看他来了,帮他接过了麻袋,解开麻袋,把死尸装进棺材。黑衣人把麻袋中的零星东西仔细清出来,一并装进棺材里。他掏出腰间的毛巾,为死尸的脸清理着。
那张脸已被刀割得血肉模糊,但是轮廓还在,那是一张威武而庄严的脸,在月光下,神情凄楚地呈现(在)黑衣人面前。死尸全身是赤裸的,全身都被刀割得没有完肤,四肢也全断了——他是被“凌迟”处死的。
“凌迟”是中国辽、宋以后死刑的一种,是尽量使人犯临死前痛苦的一种文化,是专门用来对付大逆不道的人犯的。“凌迟”俗称“剐”,是把人犯绑在木柱上,由刽子手以剐刀细细切割,叫“鱼鳞碎剐”。剐刀长八寸,有木柄,柄上刻一鬼头,刀刃锋利无比。中国骂人话说“千刀万剐”,就是描写这种情况的。
黑衣人清理了死尸的脸,凑合了四肢,用一张薄被,盖了上去,棺材上了盖,打下了木钉。黑衣人点上了一炷香,插在上头,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扑到棺材上,大哭起来:“老爷啊!你死得好惨!好惨!”他喃喃喊着。多少个小时的紧张与麻木,都随着泪水化解开来。
其他的两个人,忙着在棺材前后穿绳子,穿出两个绳圈,用一根木杠,贯穿过去。这棺材没有“四十八杠”,也没有“六十四杠”,只是两人抬着吊起的单杠。棺材没有上漆,是最廉价的那一种,木质是轻飘飘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把棺材抬起来。黑衣人擦了眼泪,拿着香,走在前面。清早四更的天气,北京已经很寒了。
他们快步走着,来到一大片红墙边。红墙上面铺着灰瓦,下面敷着灰泥。他们沿着红墙走着,红墙尽头,便是三座大门。中门最大,两边各有一座石狮。一位和尚站在中间,招呼他们进去。进去右首有一间房,房中摆好两个长板凳,棺材就放在板凳上。
“都准备好(了)?”黑衣人问。
“都准备好了,”和尚答,“我们立刻开始做佛事。”
“愈快愈好。今天晚上我们来启灵。”
“埋在哪里?”
“埋在广渠门卧佛寺街东边。那边不招眼,不太有人注意。”
“很好,很好。”和尚合十说,“佘先生真是义士!佘先生肯在这样犯忌的时候收尸,真是人间大仁大勇,我们佩服得很。”
“哪里的话,”黑衣人说,“法师们肯秘密做这一次佛事,超度亡魂,才是真正令人佩服的。”黑衣人作了揖,然后说:“现在佛事就全委托给法师了,我要出去办点事,准备今晚的启灵。”
“佘先生请便。这边一切,请放心就是。”
黑衣人再作了揖,和另外两人走出了庙门。迈出了门口,两人中的一个问黑衣人:“这庙叫什么啊?”
黑衣人回身一指,正门上头有三个大字——“悯忠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