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敌人”的性别政治是否成立?在理性中心主义的场域中,女人被政治排除在外,除非给女人做“变性手术”,像《理想国》中的女公民一样。从城邦政治到国族政治的自由主义传统中,女性赋权运动作为国家主义的政治补偿,自由被框定在公民权利的界限之内。人权说的普遍性在自由主义者看来,无须追加性别。因此,性别政治已经终结,但性别政治的幽灵游荡在女人的生存体验之中,即制度条文的“权利平等”和女人的感受如此格格不入。政治着陆的地点集中在社会伦理和习俗之中,女人分不清敌友——比如王佳芝,她们在伦理防线上飘忽不定;比如小云,古典与现代都不是她们的安身之处。自然依附与制度信任统统周转不灵,性别政治成了零星而偶然的事件冲突。
作为女性经验的艺术表达,电影中的女人,她们都在命运中跋涉,她们没有“自觉意识”,正是“自觉意识”的匮乏,使得她们深深地陷入了女人的“处境”之中(《无穷动》有些许例外)。她们被席卷进命运的深处,看上去随波逐流,然而发生的一切都是纯洁的,命运之于她们,像一场意外的感冒,咳嗽一下就过去了。这里的命运,与古典主义的界定不同,不是两种道义的共同毁灭,不是自然伦理与律法的对抗,而是东方女人的命运感,这种命运感表现为对命运本身的极度冷漠。但命运的命运,在她们身上,则共同体现为令人惊诧的最后决断:《红颜》中的小云爱上了自己的私生子,《苹果》中的刘苹果无意中获得了男人们争斗的一切——钱和孩子,《色·戒》中的王佳芝在自我成就的爱欲中永生—毁灭(解救了自己的爱人—敌人),《太阳照常升起》中的疯妈不知所终地向幸福的秘密逃亡而去。这些非主体性的个人决断,在命运的拐弯处一闪而过,露出性别的实在(the real)面庞,或迷人,或狰狞。
缺席的政治主体与身份之谜
因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相信命运的女人活在不知名的安排之中。《色·戒》中的王佳芝总在接受命令,服从就是勇敢的体现。但命令指向的是某个人,影片中的那个特务头子易先生,王佳芝说:他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在这里,是被革命行动小组所支配的。被支配的想象,就是强加在“我”身上的敌人,那么,“不一样”是否意味着他不是“我”或者“我们”所想象的敌人?这样的否决当然是非政治的,否决一个敌人,并不意味着王佳芝就是中立的,因为她还在行动,必须行动下去。
行动构成了直觉的一部分,她的政治直觉服从于她的感官,她终于在床上消灭了她的“敌人”——易先生被她打败,解除警戒,完全沉迷于肉欲的解脱。这就是色欲政治的悖论,女人被劈成两半,在自然关系中,她是情欲的化身;在政治关系中,她是情欲的敌人,即:她是她自身的敌人,她得和自己作战。当历史想象征用女人的时候,女人关于自己的想象便处于混乱的局面之中。因此,政治哲学家卡尔·施密特(Carl Schmitt)坚持在政治中排除性别。但他的排除是徒劳的,因为政治生活本身无法排除女人。女人参与到政治生活之中,不管是自觉的还是不自觉的,她们都和自然伦理无法切割,她们不知道她们的敌人是谁,在哪里。
但没有敌人的女人却成了政治生活的内在敌人。敌对状态下,勇者胜出,这是施密特政治哲学的生死较量。他回应了古希腊的德性说,战士之勇,是男人的德性,那么女人就天生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