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伯顿,十字狐狸客栈1904年4月16日(2)

在这样安静的时光里我一直在自我追问——一般我都是一个人散步——这种萦绕心头、无以言表的美的感受是什么?它仅是一种气质、表示内在的愉悦、物质的满足吗?它绝对存在吗?它像风一样飘来飘去。有些时候,一个人对它非常甚至是极其的敏感——极其敏感是因为它不断而且急迫地吸引人的注意力。还有些时候,它几乎是无法被注意到的,一个人匆匆而过,心眼无物毫无知觉。我情不自禁地认为,它就是上帝心意的一种表达。我所站着的这片古老的造物之地亲眼目睹了——在遥远的过去,人类生活在危险和忧虑之中,只是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如今,我们根据法律和习惯建立起了对个人的安全保护,我们的美感是源于那种安全感吗?我情不自禁地想问,营建这个地方的古代勇士,是否真的在乎这片土地的美丽?这里到处萦绕着甜美散发出来的那种淡淡的忧伤。所有的这些勇士都已化为尘土,一个世纪前那些男孩女孩就漫步在我今天漫步的地方,而如今他们就安息在我脚下的那块教堂小墓地里,我的心飞离躯体,去体会所有已经爱过和痛苦过的人们以及那些此后将在这里付出爱和经受痛苦的人们的感受。也许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慰藉之情,但依然很强烈和真实。

现在我在这里还是获得了一点儿人生经验。前几天,在离教堂不远的地方我见到了一位老艺术家在写生。他是一位举止优雅、表情忧伤的老人,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但是他的身体灵活,满头银发胡须突出,表现出某种令人同情的、风烛残年的执着,穿着很适合他本人——低领口、红领带、狩猎服等。他看起来很随和,喜欢交往,于是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点什么,但是很快他就向我讲述起他的人生经历。通过讲述,我知道了他曾经是那个老庄园主宅邸里的佣人,现在以很少的租金住在那里,他已经在这里居住了近四十年。他年轻的时候常常四处闲逛,寻找风景如画的地方,结果就发现了这个地方。我看得出他曾经拥有很辉煌的梦想和远大志向。他有一颗不算太大的自恃心,他本打算创作出一些杰出的画作,为自己闯出点名声。他结过婚,妻子很久之前就去世了,孩子也没了,他现在只能靠画同样的画作维持生计,我能猜得出来,这些画作多数是被美国游客买走的。他的作品比较老派而且有很深的自我风格的东西。他不是在画事物现在的样子,而是在用某种老的和逝去的构想,画他自己理解的事物的样子——我认为这个地方的美丽会有一半,会被他的画错过。他看起来非常孤独。为了安慰他也是安慰我自己,我试着与他交谈他那美丽精致的人生画卷,于是老人开始有点儿洋洋得意,满脸洋溢着自豪和不凡。老人的表现如果不是令我要哭的话,我倒觉得他挺有趣。但是,很快他又回到了现实,我想那是一种习惯性的悲伤。“唉,可惜你不知道我当年的梦想啊!”他说。接着他又继续说,他现在多么希望他当年从事某种简单快捷的职业挣些钱,现在享受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啊。“我现在活得像鬼,哪像人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忧伤地摇着头。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