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我姐姐的班主任,是一位姓沈的女老师。在我们小孩子眼睛里,她已是个中年人,其实,也许只不过三十岁。她戴一副眼镜,人比较消瘦,印象中总是穿深色衣服。这使她显得严肃,甚至令人生畏。可是,孩子们都亲近她,觉得她无疑是公正可靠的,就像母亲那一类人。事实上呢,据传她单身未婚。不过,也很难说,小孩子中间的流言大多不怎么靠得住。我姐姐是那种最容易受男生欺负的女生,常常哭着从学校回来,或者,由同学跑来报告,然后家里人跑去领回哭成泪人的她。男生们非常满意这样的效果,所以,便不能罢手。一而再,再而三,我姐姐彻底成了个受气包。关于这问题,沈老师还专门做了家访。她对我妈妈说,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她只是装看不见,因为她希望能够彻底解决问题,而彻底解决问题只能是由我姐姐自己去解决。我妈妈非常敏锐地接受了沈老师的暗示,对我姐姐说:“他们打你,你也可以打他们嘛!”终于有一日,也是把我姐姐逼得忍无可忍,她出了手,一拳打个正着,打在一个男生的鼻子上,立刻见血。见我姐姐动真格了,男生反胆怯了,并不敢还手,只是叫骂不休。而我姐姐怕打不灭他,又跟上去几下,还是打在鼻子上。此时,沈老师走进教室,眼睛都没往这边转一下,就让大家安静,宣布上课。从此,我姐姐受男生欺负的日子就告终了。

三年以后,我也进了同一所小学校。我的班主任是个比较年轻的老师,长着一张温柔的圆脸。有一天早晨,早操的时候,因为我们是在临街花园里早操,所以行人们多半会伫步观看,这一天,忽然从街上跑来一个小女孩子,抱住老师的腿,叫了一声“妈妈”。我们便知道,老师有一个小女儿。可这个老师似乎并没有比单身的沈老师有更多母性,她对我们小孩子会情绪化地表现出菲薄鄙恶,甚至怀着成见,这使她变得有些刻薄。我们在心理上很快就疏远了她。倒是上图画课的李老师,一名年轻的男老师,很博得大家的喜爱。我们万分崇拜地看着他在黑板上,不用打格子,就写出了美术字,我们叫作空心字。他在课外主持了一个美术兴趣小组,我报名参加了。第一次活动,好像是画静物,一只竹壳热水瓶还是别的什么。当我把画交上去返身要走的时候,他却把我叫住了,不相信地看着我的签名,问:“某某班的某某人是你的姐姐?”我说是的。他就摇摇头:“你姐姐的画很可怕。”这样,他就记住了我。我暗自觉得,美术小组里,除了那几个画得特别好的男生,挨下来,他最中意我。所以,我总是努力在他的课上表现得好一些,我也觉得他是注意到了。

有一个周日,美术小组春游写生,一同来到公园。因为都是来自不同的年级和班级,彼此都还陌生。但是,别人很快都结成了伴,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湖边柳树底下,画着湖对面的建筑。看见别人开始交换带来的食物,围成一堆一堆地吃饭,我便也从书包里掏出面包、鸡蛋、水,一个人吃着。时间渐渐变得冗长,画也画不成样,没了耐心。又不敢走开,怕大家离开时会拉下自己,于是,只是枯坐。下半时,同学们自动结成四人一组、四人一组地划船,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那自然是我。或者说,他们压根没想起我。在木桨的划水声,同学们的欢笑、尖叫声,还有船帮和船帮有意的碰撞声中,真是寂寞啊!李老师曾经走到我身边,停了停,又走开了。看来他对我的处境也无能为力,他不是一个会招呼孩子的人。而且,他还有些懒散。在这团热闹中,他甚至显得比我更寂寞。据说,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他患有肺结核。

很多年以后,就听见一个传言,沈老师和李老师结婚了。谁知道呢?小孩子总是一厢情愿地将他们喜欢的人结合在一起,管他们合适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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