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高考那年,他试着报名,居然通过了,他高兴了好几天。这说明不再纠缠他的反革命嫌疑了。还有一份骄傲,他没有上过高中,没有课本,没有复习资料,也能参加高考也能考大学。他心里感谢老天感谢邓小平感谢……接下来他无奈了,心情极其灰暗。别人带着满包的书籍资料,最不济的也有高中课本伴随,他只有空手一双和一支从赤脚医生那里讨来的胶布缠得变了形的新农村钢笔,但他不嫉妒也不愤怒。他很感谢时代给他这样的人一个平等的机会走进考场,他也知道自己无望考上大学,他来应考就是领略和享受时代给予他的平等和机会,暗里还有向世人证明自己过去一切的令他心酸的经历已经不复存在了一风吹走了!可他竟然被初选上了,虽说是一比一的投档比例,能不能录取还两说,但着实让他高兴让他激动不已,大有杜甫当年的“漫卷诗书喜欲狂”的狂放。说明他超过很多读过高中的人了,他有理由豪情万丈。要不是全国只录取二十三万人,如果要扩大一倍录取四十六万,那大学的教室里一定有他一个位置,如果在县医院里,他的肺部不是查出毛病,说不定他已经在高校的教室里坐而论道在图书馆里享受书籍的丰富了。那他后来不会考师大的函授班,他也不会因工作调动经受侮辱了。人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有太多的缺憾和无奈。
虽然没能实现超越,走进大学的课堂,但是,让前任的公社教育干事(相当于后来的教委主任)看重,正好村小要设置戴帽子初中班,教师奇缺。能够教小学的本来都勉强凑数,怎么能教初中呢?村里报上几个回乡的高中生,王干事经过了解,发现没有人合适教学初中语文。当看到邵定发高考成绩时,眼前一亮,邵定发自然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大队小学的带帽初中班教授语文兼任班主任。邵定发报考师大函授班也是王干事做主给他报的名。王干事是他领路人更是恩人,如今恩人不在了,他才遭此侮辱。他一直把乡党委的处分决定当最高奇耻大辱。当年,邵定发想到学校旁听一年,接受正规学习。他很有信心来年一定会考上,而且还会进入不错的大学。父母不支持他,说家里没有钱供他上学,现在领导重视有一碗饭吃就很好了,很多人都挤不进学校呢。母亲还提醒他得过肺病,还没有好彻底,就是考上了还不是叫医院留住了。他想想也是这个理,无奈地接受了民办教师这个事实。他认定自己这一生必定和粉笔、粉笔灰作伴了,可他不甘心,立志有所作为,可在学校,他并不把教学当成他终身奋斗的目标,他不想做名教师。既然不想在教学上有建树,那怎么样才能有所作为?他想到写作,他要当一名作家。可在班上还是留下很好印象。一个叫刘雪梅的十六岁女生对自己特别好,引发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带帽初中第二年撤并到乡中。由于王干事已经调走,继任黄干事(那时还没有成立教委)没有让他随班进入乡中。
他接受的是正统的思想教育,心里想着的是国家民族和党,可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老是生活在虚幻里妄想里。他接受的都是文学作品里纯粹影响。他写了二十几篇小说稿,毫无同情心的编辑总是冷漠地给他寄来退稿信。慢慢地同事们称呼他作家了。作家?邵定发忽然笑出声音。自语道:此,非我所愿!他思想着奇迹和机会突然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他要抓住,他想实现自己的理想——为国谋为党谋为天下的老百姓谋,就是舍掉这一百多斤也是值得的!可是……邵定发虚幻地叹了一口气,显出十二分虚弱。
突然,女播音员清脆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临湖地委行署决定,公开向社会招聘住黑河办事处主任。招聘条件是……邵定发猛然坐起,认为这是天大的机会,像吃了兴奋剂那样亢奋,关掉收音机,匆忙跑出门,忘了关门。一路跑向学校,他认为省报应该刊登这个消息。他要查证消息的具体内容。他旁若无人地闯进办公室,直驱报纸夹。同事们叫他急迫又有点疯狂的举动镇住,都张着眼睛看。邵定发不理睬大家,自管自地翻看省报。他终于在六天前省报第四版的右下角找到这条消息。抬头激动得像打摆子那样笑着对校长说:“校、校长,我能拿这张报纸回去看看吗?”
“这,你客气什么?虽说你不在学校了,可我一直把你当做我们中的一员。”
邵定发听了,心里一热,差点掉下眼泪,连说谢谢。手哆嗦地从报纸夹上取下那张给他带来转机带来希望的报纸。有人不解问他你要报纸干什么,邵定发来不及说明,只说有用,谢谢,我看后一定归还。匆匆出门,灵魂似乎脱离了躯体。留下一办公室的惊讶和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