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狂妄致祸(5)

第二天开校长会,马校长带回来的是一纸处理决定。

决定是乡党委和政府联合发出的:给予邵定发党内警告、行政记大过处分,通报全乡,停职三个月,调出原任小学另行安排工作。邵定发肺都气炸了,声言要到县里告状。马校长劝他不要费劲了,你到哪里都告不通,甚至上面的人连理都不会理你,你这才多大的事,又不是当年的民师集体上访。同事们的劝慰里还夹杂着提醒,以他在乡党委里的印象,他们早就想整你了。邵定发想想也是这么回事,谁会来为他一个教师调查姓黄的那张片子的真伪而得罪一大片干部?马校长说乡里要他写检查交上去。见他不肯,笑着说:“以你作家的水平写这点东西一定不会被人看出是检查。”邵定发听到这个称谓,心里的火气只有窝着,生发出万里锦绣江山顿失的漫散。平时听了,那是开玩笑,现在听了是在拿刀子剜他的心。他明白了,从即刻起自己不再是这个学校的一员了,干嘛要照顾你的心情、脸面?马校长的话倒是提醒了自己如何写这份检查,默默无声地拿起笔,写了一份五十来字的情况说明,根本不着检查的字眼和意思。

他想吴微子应该给自己证明啊,要是证明了,那责任可是在黄主任那边,自己也不会受到处分。是不是乡里没有采纳他们的证词?或者是姓黄的做了手脚?他总是以君子的眼光看问题,把吴、张和党委某些人想得很正派很正统。他忽然震惊,对付一个普通乡村教师,乡里为什么搞得这样郑重其事,不惜浪费党委和政府的信用,用文件的形式对付自己?有老师说他的名字不好,给他带来不利,说“定法”不是你能够的,既然你制定不了法,法就要对付你,招灾惹祸是必然的。要是在十年前他早就一笑置之,现在则不能不怀疑了。

邵定发呆在家里呆在万千心事和无奈里,本该干的农活也不敢出门下田干了。他怕见人怕别人问他。春枝没有埋怨他,让邵定发心里稍稍安定,家还是温馨的。他躲在家里感受着天苍苍野茫茫的无限。本来消瘦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躺在床上任由思绪随着时光驰骋。白天陪伴他的是十元钱买的小收音机,里面的音乐加热了即将冷却的血液,让他又重回那个充满理想的年代,那个热血沸腾的时代。

那时,他因故转来三叔家落户,白天默默无语地干农活,晚上就着昏黄的油灯看从四处搜来的书籍。看到书籍就如见着最亲密的老朋友,尽管他还没有真正意义上朋友。农村一到夜晚,几乎没有可供消遣的文娱节目,稍微奢侈的人家,买一只收音机伴着一家人打发黑暗。他没有,他也不想有。他饥渴,不甘心叫时代抛弃,尽管他已经知道自己被时代抛弃了,他身上还背负着写反动标语的嫌疑,上不了高中还被父母精心安排到三叔家就是明证。三叔家是烈属,父母希望借着这把红色保护伞保护他们儿子的政治前途。邵定发在心里暗笑他们太天真了有点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天下都是一家,怎么能脱离得了干系。可他还是接受了父母的苦心安排,他不能让父母再为他担心了。

夜晚是书籍主宰了他过剩的精力,安抚他无望的心境。只要进入书籍的世界里,他总是物我两忘。他的书很杂,有科技的有历史的有民俗的有医学的,更多是当时被列为毒草的文学书籍,读本有残缺不全的有线装书还有手抄本。知识就是他的粮食、希望和前途。每晚用一半时间看书,另一半背字典词典。在黑暗里摸索的人办法总是可笑的愚蠢的,幸好那时没有人嘲笑他。白天干活,兜里还揣着新华字典和汉语成语小词典,如果忘记了晚上所背的条目,就赶紧找个理由避开人群翻看忘记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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