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吟春(18)

一切的嘈杂瞬间静了下去,屋里只剩了她和他。她知道她逃过了一劫——被乱刀凌迟至死的劫;可是她却逃不过另外一劫——被单刀慢慢剐死的劫。她的身子一动不动地躺着,她的脑子却在飞快地转动着,找寻着任何一个可以逃脱的计谋。在她眼角的余光里,她看见那个男人开始脱衣服。先是皮带,然后是外套,再后是靴子。男人的军装跟着男人走过了很多的路,男人抖落衣裳的时候空气里弥漫起一阵浓郁的尘土味,吟春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机会,来了。吟春暗暗地对自己说。现在她已经有了眼睛有了腿,她不仅已经找到了墙,也已经算出了离墙最近最直的距离。现在她只需要悄悄地憋上一口气,把全身的气力都送到两条腿上,然后站起来,闪电一样地朝那堵墙扑过去,一切的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她就会永远地逃离那些劫难——无论是乱刀还是单刀。

可是男人毕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男人即使在背对她的时候,脑勺和脊背上都长着眼睛。男人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说:“想都别想,没用。”

吟春怔了一怔,才醒悟过来男人说的是中国话。吟春一下子泄了气,吊着她精神气血的那一根筋断了,她如一滩水似地软在了地上。她的腿颤得厉害,哆嗦了很久才终于扶着墙站了起来。失去了腰带的裤子早已脱落在地上,在她的脚踝上开出一朵灰褐色的花。她的腿很瘦,但也不全是骨头,该长肉的地方也长着肉,肉把骨头裹得很严很平滑。他的眼睛突然跳了一跳。那个一路上经历了无数丝毫不需要眼睛参与的肉体掠夺的男人,在那一刻里突然感觉到了眼睛的存在。眼睛轻轻地挠了挠他的心,心里就生出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知觉的悸动。

他光着脚走过来,弯腰替她提起了裤子。她的手也颤得厉害,裤腰带在她指间抖得如同一条草间穿行的蛇。终于系上了,她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对他磕了一个头。这个头磕得很响,她的额头撞出了一个粉红色的包。

“杀了我,求求你。”她说。

他没说话,但她知道他还在那儿,因为她看见了他的影子,依旧黑黑地压在她的眼帘上。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来,把她扶了起来。

“我有,那么可怕吗?”他说。

他的中国话很糟糕,磕磕巴巴的,像是一条颠簸不平的羊肠小道。可是她听懂了。她只是低着头,没回他的话,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回——怎么回都是错。

他用一根指头抬起她的下颌,逼着她看他。他抓住她的手,探进了他的衬衣。她的手缩了一缩——她被烫着了。他胸脯上的肉很硬很高,像一垅一垅新翻过的地。

“你,也是种田人么?”

有个声音颤颤地响了起来,却不是他的。半晌吟春才发现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她在问那个男人话。这句话没经过她的脑子,也没经过她的心,甚至没经过她的喉咙。这句话是在她舌尖上自己生成,又自己落地的,连她也不认得。她说话的口气仿佛他只是一个路过她门前敲她的门讨水喝的人,她忘了他是割人脑袋脱人裤子的畜牲。一股羞辱凶猛地涌了上来,把她的双颊烧得通红。

男人不说话,男人只是弯下腰来,倏地把她抱了起来。男人抱着她就像是渔网兜着鱼一样地踏实沉稳。男人从屋这头走到那头,然后把她轻轻地放了下来——她被放进了那口棺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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