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水 3(7)

天气很冷,场院里烧了一堆大火,又可取暖,又可照明。男人们高声猜拳,天上飘着薄薄的冰雾,没有人在乎。只剩铁炮这桌还在吃,早来的都散席了。没走的围着火堆说话,伢儿们穿来穿去在坪里疯。旺坨和发坨不时给火堆里加柴,火焰窜到半天上去了。有人见秋玉婆趴在桌上不动,就喊铁炮:“你娘睡着了,还是喝酒了?”铁炮望望娘,说:“她没喝酒啊!娘,你回去睡啊!”铁炮推了推趴在身旁的娘,他娘软软的滑到地上去了。桌上的人都笑了,说:“铁炮你娘会睡啊,还像小毛毛样的,肯定长命百岁,肯定千岁不老。”

铁炮想把娘拉起来,说:“娘,你回去睡啊!”

铁炮发现不对头了,踢开脚边的凳子,把娘抱起来,喊:“老娘!妈妈!老娘!”

没想到竟然出事了。铁炮抱着秋玉婆,不停地哭喊着娘。有慧阿娘跑过来,摸摸秋玉婆的脖子,又把耳朵凑到她鼻孔边听听,回头喊:“有慧,快把卫生箱拿来。”

有慧阿娘拿出听诊器,听了一会儿,说:“老人家过去了。”

铁炮哭着:“娘啊,落气纸都没烧,你就去了啊!你话都没有一句啊!”

有余阿娘忙从屋里取来纸钱,堆在秋玉婆身边烧了。遇着这种事,漫水总会有几个头脑清楚的人,一五一十地编条子,你做什么,他做什么。炮仗在铁炮家门口响起来,门口又烧了三堆纸钱。秋玉婆的尸体被人抬了回来,铁炮家老小上下哭声震天。丧事需别人主持,丧家自己不能动手。有人很快烧了水,有慧阿娘替秋玉婆妆尸。

有慧阿娘试试水,说:“太凉了,加点热水,这么冷的天。”

旁边好几个帮忙的女人,有人就说:“她现在还晓得冷热?”

有慧阿娘轻声说:“死者为大!侍奉死的,同侍奉活的,要一样。”

有慧阿娘果然就像给活人洗澡一样,边洗边同秋玉婆说话:“水热热火火的,洗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你好上路啊!先给你洗背,你莫急啊。你有福气,吃得饱饱的走。你是哪辈子修来的好福气?无病无痛,说走就走了。”

有人就问:“怎么这么快呢?”

有慧阿娘说:“可能是急性胰腺炎,可能是心肌梗塞,也可能是别的急病。我是半桶水,大医院的医生,看一眼就晓得了。”

有人过去喊铁炮:“你娘的寿衣预备了吗?”

铁炮说:“哪里预备?她真以为会千岁不老的。”

女人们就商量,问哪家去借。她们晓得哪几个老人预备寿衣了,就说:“铁炮,借寿衣,要孝子自己出面。你上门去,多说几句好话。这是修阴德的事,人家肯借的。”

铁炮说:“老木也没有。”

有余阿娘说:“老木人家只怕不肯借的,我去和你余太太讲一声,要他赶快割!”

铁炮朝有余阿娘作揖,说:“余太婆,你做得好事,修千年福啊!”

铁炮借寿衣去了,有慧阿娘又喊人加热水,不能叫水凉下来。突然,响起一声炸雷,秋玉婆的下巴掉了下来。死人的下巴往下掉,下眼皮也拉开了,眼睛白白地翻着。女人们都愒得弹,不停地拍着胸口。有人就说:“冤枉话讲多了,遭雷打。这回真是相信了。”

有慧阿娘说:“莫这么讲,人都死了。”她说着,就把秋玉婆的下巴往上扣好,又把她的眼睛合上。有人又想起冬天雷声的不祥,说:“雷打冬,牛栏空。明年只怕是个大灾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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