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水 3(6)

天气越来越冷,堂屋壁板还没装好,就在中间烧了一堆大火。每日都有人在堂屋里烤火,摆龙门阵。有个落雨天,队上没有出工,有慧阿娘也坐到火堆边上纳鞋底。她问有余:“余哥,你柱子上写的是什么?像道士画符,我是认不得。”

有余笑着说:“老弟母,你字认得比我多,这几个字只有我认得。这是鲁班祖师传下来的,就是在料上做的记号,标明方位。这个写的是东山,这个写的是西山。左边为东,右边为西。前面喊前山,后面喊后山,前后又喊正地、顺地。”

有慧阿娘左右望望,说:“左边是南方,怎么说是东方呢?”

有余说:“木匠讲的东方、西方是不一样的。木匠以中堂屋为准,左手边是东,右手边是西。东为大,西为次。旺坨成亲了住东头,发坨住西头。”

“你们两老自己住哪头呢?”有慧阿娘笑着。

有余看看有慧阿娘的眼神,就晓得她在开玩笑。不等有余答话,他阿娘就说了:“我们老了,哪头都轮不到了,住外头!儿女养大了不孝,爹娘不就赶出去了?”

有慧阿娘忙说:“嫂嫂你说得好哩!旺坨和发坨这么懂事,哪会不孝?我强坨,我是不敢靠他。他那牛脾气,犟死了。”

有余就专心做事了,听她们两大媳说话去。忽又听有慧阿娘问:“余哥,我从没看见哪个木匠在板子上写洋文啊!”

有余有些不好意思,说:“旺坨告诉我的英语字母。我把每扇壁板都编了号,做好了就免得乱。六封屋,十几间房,天干地支编起来不方便,就用洋文编。我鲁班祖师没传过这个,嘿嘿!”

有余不要别人打下手,有慧闲着反正没事,就在有余身边递东递西。由你们说天说地,他都不搭腔。有慧阿娘喜欢男人老实,生气时却会嚷他:“哑起个尸身!”

冬月二十,有余进新屋。漫水进屋做酒,亲戚和同房叔侄要挨家去请,村里其他人不需请,愿意喝酒自己来,叫做喝乡酒。亲戚和同房叔侄得备礼,喝乡酒的不拘备不备礼,不备礼的放一块炮仗也行。

有余人缘好,流水席从中午开始,天麻眼了还是炮仗不断。秋玉婆也来喝乡酒,她是跟着儿子铁炮来的。通常喝乡酒的不管备不备礼,一户只来一个人。秋玉婆母子俩都来,只放一块炮仗,有人就在背后讲闲话。有余两口子倒是高高兴兴,不论哪个来了都高声招呼。秋玉婆喊着贺喜,就挨着铁炮坐下了。

秋玉婆眼睛跟着有余打转转,等有余走过身边,她忙立起来,再次招呼:“余公公,贺喜啊!”有余拍拍秋玉婆的肩膀,笑道:“秋玉婆,您老多吃多喝啊!”秋玉婆拍着肚子,满嘴油光,说:“今日是吃大户,我敞开肚皮吃,把自己胀死!”同桌的就开玩笑,说:“死个老牛,吃餐好肉!死个小牛,吃餐嫩肉!”有人又说:“秋玉婆,你要是死了,我们打丧火吃三日三夜,热热闹闹把你抬到太平垴去!”铁炮端着酒碗,斜眼瞟了他娘,说:“她死不上路的,漫水没有几个人喜欢她。她死了没有抬,拿钉耙拖出去!”乡下人只要场合对劲,拿生死大事开玩笑,没人生气。秋玉婆笑着说:“俗话说,讨死万人嫌!漫水好多人?要过三四代加起来,才上万人。我要把上万人的嫌都讨尽了才死!”有人就喊了起来,说:“好啊,你是千岁不老的老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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