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慧说:“我还没有醉!余哥,我阿娘是我从堂板行领回来的。”
有余把筷子往桌上一板,说:“有慧,你放什么屁!”
有慧摇摇手,说:“余哥,你莫发火。我过去不争气,放排,拉纤,担脚,几个辛苦钱,都花在堂板行了。我阿娘,早几年我就认得了。世道变了,不准有堂板行了。那年我上街,街上碰到她。我喊她,问她到哪里去。她就哭,不晓得到哪里去。我说,我屋就我一个人,你愿意,跟我回去。”
有余猛喝一口酒,说:“老弟,你一世只做对一桩事,就是把老弟母引进屋了。她是个好女人家!你样样听她的,跟她学,你会家业兴旺!”
有慧摇头叹气:“我人蠢,没有她心上灵空。听你吹笛子,我是个木的,她听得有味道,手不听话就轻轻拍起来了。”
有余说:“老弟,你莫讲了,我再不吹笛子了,好吗?”
有慧说:“余哥,哪个不要你吹笛子了?她喜欢听你吹笛子,又不犯王法。她认得字,写得出,晓得好多事。她的世界比我大,古人的事,远处的事,她都晓得。我不晓得哪辈子修来的,有她做阿娘。”
有余这回笑了,说:“漫水人老少都说,你是懒人自有懒人福。慧老弟,几辈子修来的福,你就好好珍惜吧。漫水有句老话,从良的婊子赛仙女。老弟母自己今后心正人正,没人敢说她半个不字。听我的,今后漫水哪个再敢说那两个字,我打死他!”
从那以后,有余多年没有吹过笛子。夜里没事,他是想吹笛子的。怕有慧阿娘听见,就忍了好多年。有慧说他喊母蛐蛐的那个夏天,他夜里在地场坪歇凉吹过几回笛子。有慧一说,他又不吹了。他把笛子藏了起来,慢慢就忘记笛子在哪里了。发坨三岁那年,翻箱倒柜找玩的,把笛子翻了出来。发坨把笛子当竹棒棒敲,妈妈看见了,忙抢了过来,说:“你爹的笛子,敲炸了不得了!”发坨愒哭了,半天哄不回。有余拿过笛子,逗发坨玩,就吹了起来。发坨听见笛子声,就不哭了。哄好了发坨,有余就不吹了。发坨不依,缠着他爹,叫他不停地吹。有余心上是没有谱的,他不爱吹现成的歌,自己爱怎么吹就怎么吹。吹着吹着,眼睛就闭上了。他就像进了对门的山林,很多的鸟叫,风吹得两耳清凉,溪水流过脚背,鱼虾在脚趾上轻轻地舔。第二日,有余去有慧屋摆龙门阵,有慧把烟袋递过去,说:“余哥,你夜里吹笛子,又是喊母蛐蛐吧?”有余脸红得像门神,心想哪个再吹笛子就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