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张英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怀孕时,一切都已经太晚,差错已经造成。当时正是月初,她男人从非洲寄信来,说好了月底一定回国。“我怎么向他交代呢?”她看着手足无措比她更烦恼的徒弟,又不得不安慰他,“你别急,我会有办法的。”她早就考虑过后果的严重性。在她男人刚出去的日子里,张英一向小心翼翼,比男人在家的时候吃药更仔细。然而男人回来的日子一改再改,储存的避孕药早就吃完。都知道她男人在国外,张英显然没借口再去领药。
张英不得不去找她的一个熟人。这熟人是她的小学同学,在下关的一家街道卫生所里当外科医生。他们本来没什么来往,有一次在街上排队买东西正好遇上,两人一边排队,一边闲聊。队很长,聊到后来,张的小学同学说:“我们那流产最方便了,你以后有事、你的熟人有什么事,找我就是了。”张英当时觉得他说得有些冒昧,并且觉得他太轻浮。然而一旦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怀孕,需要有个医生帮忙时,她首先和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小学同学。
小学同学答应得极爽快。他是这家卫生所的所长,张英去找他时,发现他在那儿很有些威望。他显然不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遇到张英面有难色开不出口,他借口要替张英检查把病人都赶了出去。他让张英松开裤带躺在外科的小床上,手煞有介事地在她肚子上揿来揿去,问她究竟几个月了,又问她过去流没流过产,外科的门虚掩着,张英注意到门缝外有病人正在往里偷看。小学同学的手越来越往下移,手指甚至触到了她的阴毛,张英触电般地缩了缩肚子,人仿佛被捆死在小床上一样,僵的,想动也动不了。小学同学说:“这事问题不大,你放心好了到时我会在场的。”他示意张英爬起来,自己十分轻松地走到桌子面前,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停下笔,看着张英笑了笑,说:“你什么时候再来?”张英一边系裤带,一边非常顺从地问:“你说呢?”“那好,就下个星期。星期二,”小学同学又看了看张英,又笑,“星期二你来找我。”
“要不要空腹?”
“空腹?无所谓。”他不当回事地站起来,送张英出去,一路嘻嘻哈哈。
张英约迟钦亭一起去莫愁湖。迟钦亭帮不了任何忙,张英只要求他陪陪她。心甘情愿也好,勉勉强强也好,张英有一种只身漂泊在大海上的孤独感,她只要求迟钦亭陪陪她。
那天老给人一种要下雨的感觉。迟钦亭姗姗来迟,远远地望见张英正伸长着脖子盼他。两人的眼锋一对上,张英对他扬扬手上已买好的两张票,转身向公园门口走去,走得极慢,等迟钦亭离她几步时,她突然加快步伐,把票扔给检票员,匆匆像逃亡一样进了公园,迟钦亭有几分不乐意地跟在后头。
公园里是一种不安分的空荡。迟钦亭怕被熟人碰上,眼睛尽量不往别处望。他已经和亚红约好了下午在她家会面,毫无疑问,亚红现在正痴痴地等着他。这种白白的等待带给迟钦亭一种恶作剧的快感。
“这地方,我不晓得多少时候没来过了,”张英走到湖边,停步在一棵老柳树边,伸手去捞那垂下来的柳枝,显得很轻松地问,“你带没带她来过?”
“谁?”迟钦亭明知故问的回答反而使自己尴尬,他转身看着宽阔的湖面,看着水边的残荷,说,“我们很少出去,她不喜欢玩。”
张英说:“算了吧,女孩子哪有不喜欢玩的,你肯定是懒。”
迟钦亭脸上淡淡的笑就跟没笑一样。
湖面上有一只小船划过。张英和迟钦亭看着划小船的人。划小船的人看着柳树下的张英和迟钦亭。小船由远而近,由近而远。
张英又说:“你们现在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们?”迟钦亭没回答。
迟钦亭往湖面上看。
湖面上一条船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