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迟钦亭的父亲是厂技校的领导。各色各样的技校当年像雨后春笋,冒出来,又突然秋风扫落叶统统关门。迟钦亭父亲的罪名不大不小,厂里在乡下有家小农场,他罪名大时算是在农场改造,罪名小时算是锻炼,偏偏他命里有官做,渐渐又有了新的爵位,先是事务长,天天骑着自行车去集上买菜,然后又升上农场的副头。前前后后总有五年,夫妻俩饱尝分离之苦。就在提升为农场正头的两月后,迟钦亭父亲又接到了回厂当厂长的调令。

五年一晃,儿女都大了,最迫切的问题是房子不够住。早先夫妻一个屋,儿子女儿两张小床一个屋。父亲去了农场,女儿便和母亲睡。如今父亲凯旋,该顺的心似乎都顺了,唯一的遗憾就是不得不和儿子一个屋,睡女儿过去睡的那张小床。按说夫妻俩年龄已不算太轻,毕竟分居了五年,多少有些要避开儿女的话得说。家里隔成了男宿舍女宿舍,不是儿子在家就是女儿在家,夫妻碰头说悄悄话都不方便。

困难终于得到解决,这日子过了一阵,厂方从老技校的集体宿舍中调剂了一个床位给迟钦亭住,又过了不久,迟钦亭由一张床位扩张到了单住一间。那房间朝北,有十几个平方米,是一楼,又潮湿又阴暗。

有天吃了晚饭,迟钦亭拎了一热水瓶回小巢休息,走过大院时正好碰到二胡,兴致勃勃地要上他那儿去参观。二胡比迟钦亭高两届,下乡插队已好几年,抽烟老资格而且抽得极凶,进了迟钦亭那间空荡荡的房子,忙不迭地摸香烟,边划火柴,边咳嗽,边对迟钦亭自由自在的独立环境羡慕不已。

“什么时候,在城里也像你这样有间房子,死也值了。”二胡因为插队做了农民,见了留城的伙伴,难免委屈和一种自卑,“妈的,说句不该说的话,什么时候我奶死了,就好了,省得什么事都要她管。”

迟钦亭不明白二胡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他不知道二胡为了和奶奶睡一间屋子,一举一动都受监视,有种入骨的怨恨。“在家抽支烟都不行,我奶气管炎,你一抽烟,就说你想害死她。”这天晚上迟钦亭的小房间里烟雾腾腾,一只旧搪瓷茶缸里丟的全是烟屁股,二胡扯东扯西,各式各样的牢骚多得可以开百货店,迟钦亭跟着学了两支烟,居然不觉得呛。

从二胡那儿弄来的十枚毛主席像章是迟钦亭房间里很特别的一个摆设。他床头上方有根很大的钉子,钉子上飘一根带子,像章挨个别上面。二胡自己家待着别扭,从此三天两头到迟钦亭这儿吹牛。看到了那串像章有种久违的亲切,很严肃问迟钦亭:“我那儿还有不少好的呢,你要不要?”那年头下乡知青回城特别空,二胡到处钻营借小说。迟钦亭因此读了些小说,外国的中国的,是小说都看。小说之外,又顺便从二胡那儿知道不少具有性意味的故事。都是没经验的小伙子,悄悄谈悄悄听,津津有味。这类故事中印象最深的,是二胡说他插队的那地方,有一位瘦得不能再瘦的生产队长,因为搞女人搞得太多了,见着了女人便觉得腥气。

“俗话说,干一行厌一行。干什么都这样,我亲耳听那狗日的说过,他怎么说,他说,一见到女人,只要一见到女人,好家伙,那东西刷的一下就往上缩,越是漂亮的女人,缩得越厉害。只要有女人从他身边走过,一股腥臭味,直往鼻子里钻。妈的,他干队长那会儿实在太狠了,就是皇帝也没他快活。亏得家伙不管用,要不然知青去了,他狗日的再搞,非枪毙不可。我们那儿有句话,说女知青那玩意儿是高压线,一碰就完。”

二胡的女朋友美芳从插队的地方回城探亲。她和二胡的关系暂时还瞒着双方大人,迟钦亭的小巢便成了恋人相会之地。都住在一个大院里,都是家属,大家从小认识,美芳是迟钦亭同届不同班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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