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根集中营 (2)

党卫军的目光在我们身上逐个扫来扫去,我们下意识地退向身后的树荫底下,以避免引起他的注意。没有人敢看他。但他的一举一动都触动着我们的神经。我的心怦怦直跳。

“那边那个,你!你不会开车吗?”

我不敢说不会。

“就是你了!”

行车路线以旗帜标示了出来,道路刚刚修过,表面相当平整。其余几辆车远远地跟在我后面,它们不敢靠近这个危险的家伙。我们经过了一幢正在起火的房子。房子在火海中静静地燃烧着,浓烟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但我不敢加快速度,就这样足足憋了5分钟才得以呼吸到新鲜空气。

时至今天,已经记不起一路上我都想了些什么。我只知道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思考。当时,我很平静,甚至有点洋洋得意,因为那是入狱以来的第一次长途旅行。任何人,如果知道下一秒钟可能是他生命的终结,他一定会思考很多问题。那一刻,我生平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我已经失去了自我,已经不再有自己的思想,我的人格已经被抹杀——它还存在,但正在一天比一天堕落。给你,我对自己说,给你,祝你今天好运,给你。去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情吧。别忘了,你是一个独立的人,虽然曾经做过别人的工具,但现在你可以做点什么。

出了小城,经过最后一片居住区和棚屋,看到的尽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和流浪汉。或许,这里也曾经住过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在,因为战争,城市变得越来越残破,能逃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一个人正在地上挖着什么,看见了我,他站起来,斜靠在铁锹上。

“你不准备逃难吗?”我冲他喊道。

他说了几句,还是一动不动地保持原来的姿势。发动机声音太大,我没听清楚,他说的大概是“旅途愉快”,可能看到我在空旷无人的高速公路上开得这么慢他觉得很奇怪吧。

小城里,这些乞丐和流浪汉爬进公寓和商店,填饱肚子后,一个个心满意足地离开。在战乱和饥荒的世道下,人性的尊严只能退居其次。

我本来可以逃走。大街空旷无人,有很多逃走的机会,比如我可以跳下车,钻到遮挡物下,任凭无人驾驶的炸弹装载车横冲直撞,一两分钟之后轰然爆炸。为什么当时我没有把握机会呢?至今我还是没想出来。我非但没有逃跑,还非常享受那个过程。那一刻,只有我们俩,我和我亲爱的鱼雷,没有人能对我怎么样。

作为指路标识的旗帜依然存在,但是在一段满是石头的荒地上,旗帜之间的间隔越来越远。我的自我保护的本能瞬间苏醒:这是往目的地去的吗?已经连续开车24小时,如果这段路走完了还没到达终点,接下来的情况可能十分糟糕……

在荒地上开了8英里,终于可以停下来。他们认为鱼雷不能拆卸,干脆把它悬挂在起重机上直接引爆。

我分到了三根雪茄烟。和往常一样,他们又批评了我一通,说我不配接受这个奖赏;我能得到这个奖赏,要感谢最高元首的仁义。

对我而言,三根雪茄烟的奖赏是很丰厚的;我原以为只能分到一根。

作为囚犯,最糟糕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了——我病了。在集中营,囚犯一旦生病,马上会送到营里的医院;医院会用囚犯做实验,最后,囚犯的肉体要么毫无用处要么死亡。因此,没有囚犯敢报告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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