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初次被邀坐进了她简陋而不失女性色彩的卧室。一架吵完,两人明显多了一点亲近,开始有点像真正的老同学一样,说一些彼此熟悉的话题了。但我还是有些局促不安,喝茶聊天,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她的生活。
我想起那年的高考,问她:你只差一分,复读再考肯定能行,你为什么放弃呢?
她撇嘴一笑说:一分,这就叫命。高考时,我父亲作为“文革”中的“三种人”,正被隔离审查,我就算考上,政审也难以通过。后来,母亲去世,父亲被发配到这里务农改造。我只好接班工作,我能放下老病的父亲再去复读上学么?
我也多少知道一点她家当年的情况,我们那时的高考也确实还有严格的政审。家庭出身不好的孩子,即便考上大学也不予录取。我感叹:唉,你爸可是县里当年闻名的笔杆子啊,老大学生,对吧?
她叹息一声说:才子!一生就为才名所误,被才名所毁了!
我努力想要安慰地说:你要活得开朗一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撇嘴笑道:我开朗得很,哪像有些人成天借酒浇愁啊。
我听出了她的微讽,不好意思地打岔说:喂,啥时我们下去看看你爸吧?他在哪个队啊?
她说我刚去过,下个星期天吧,他知道你分来了。
我有些喜形于色地问:你告诉他的?
她意识到什么,忽然沉默,然后说天晚了,我送你走吧!
我们两人起身出门,她又返回货架上取下一个电筒装上电池,强递给我说:小街没灯,照着走,别摔着了,记得明天带回来,那是商品。
我拦住不要她送,玩笑说:干脆强卖给我算了。
我们终于难得爽朗地笑了起来,笑声第一次回荡在小镇的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