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对于曾经度过的日子,我会感觉像活在梦里一样,可是对于那刚刚过去的半年,我此刻觉得,甚至连梦都谈不上,它更像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虚幻,因此我根本不知道该表达什么情绪,我自己也好像变成了一个虚无。
我瘫在床上,躺了似乎有另一个半年那么久,宿舍外的天空从阳光灿烂,到夕阳西下,到渐渐暗下来,直至变得一团漆黑,跟宿舍内的漆黑混在了一起,我才恢复了思考的意识和气力。我开始回顾这半年来所发生的一切,我的蒙太奇又一次到来,虞俪、金竺、大熊、峰子、鲁裕、小龙人、种种怪物以及我姐,陆续在我面前闪过,幻灯片一样,连环画一样,我能够看到他们,我能够把他们串联起来,我能够感受到他们都切切实实存在过,并且依然存在。我反复看我姐的信,似乎不再感到任何愤怒。我姐的动机是如此善良,我姐的忏悔是如此深刻,我没有任何理由愤怒。
我姐说得一点没错,虞俪只是一个符号,只是我的一个偶像。从我记事起,我们这一辈儿难道不是从来都生活在偶像的世界里吗?先是雷锋,然后赖宁,然后孔繁森,然后小虎队,然后四大天王,然后古惑仔,然后李小龙、李连杰、甄子丹,然后邱淑贞、李丽珍、叶子楣,然后迈克尔·杰克逊。我们迷恋偶像,我们愿意为任何一个偶像而疯狂,那么从这一点看,虞俪跟这些偶像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曾经有那么一段短暂的时间,甚至连耶稣都成了我的偶像,我向耶稣祈求,渴望耶稣赐予我力量,那么虞俪跟耶稣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在逝去的半年里,虞俪对我而言,看不见,摸不着,却令我时时刻刻心向往之,虞俪正是我的耶稣。
那天夜里,宿舍里除了我,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们都走光了。我独自在一团漆黑中,无休无止地躺在那里,我想了很多很多,我甚至想到了世界观、人生观、终极使命等等不着调的事儿,结果也没想出什么名堂来。我还想起小时候经常在黑夜里想的事儿,我想象自己悬浮在广袤无边的宇宙中,但是我依然有重力,我从某一个时刻开始往下掉落,不断地掉落,我掉落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没有一个终点等待我重重地摔落。这是一种非常恐怖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地觉得呼吸困难。我赶紧挣扎着脱离那个想象,从床上爬下来,打开宿舍的电灯,我的世界立刻光明起来,一片让我的眼睛要适应很长时间的光明。
我在这片光明中坐在下铺的床沿上,坐了大概有十分钟,突然感觉这件事儿就这样结束挺没意思的,就好像憋足了劲儿想弹出一个响屁,结果却是个闷屁,或者连闷屁都缩回去了。我于是从枕边取出纸笔,趴在床边的桌子上,开始给虞俪写信。
第二天清早我骑车回家,经过校门口的绿色邮筒,那只我无比熟悉的邮筒,我挨着它停了一下,从书包里取出昨晚写给虞俪的那封信,对着邮筒口子塞了进去。这是一封虞俪永远不会收到的信,也没有其他人会收到它,因为信封上根本没有任何收件人信息。
如果这封信后来没有被取件的邮差拿出来随意丢掉,那么它将永远躺在那只邮筒里的某一个角落,就像虞俪这个名字永远烙在了我心里的某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