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新生活倒没什么,问题是,你开学就离开西苕溪了,你怎么罩着我。金竺说,这不用你费神,都安排好了,等你一开学,自然会有人去你班级找你,假如我走得晚,我也会去看你一次,此后就算你求着别人欺负你,也没人敢碰你一根手指头了。金竺说完,又举起拉力器,背对着我,两臂向前伸平,然后分别往左右两边使劲拉,拉力器的五根弹簧“嘣”的一声被抻开,像一束兰州拉面。金竺停滞一两秒钟,两臂再突然合拢,然后再抻开,再合拢,拉力器一开一合之间,我看到金竺的背阔肌,仿佛小丘陵似的伸缩起伏,充满遒劲的力量,在我这种豆芽型的十多岁仔子看来,能羡慕死人。
我其实很早就认识金竺了,他追我姐追了一个漫长的岁月。
我一度认为,如今的小学生和初中生,比我们那一辈儿要早熟很多。我曾经跟几个刚念中学的小屁孩儿聊天,发觉他们很早就懂得如何使用避孕套。他们还懂得,除了使用避孕套,在什么情况下采取何种体位、在何种生理状况下,能起到比戴避孕套更安全的效果。这些他们眼中的常识,在我们那会儿看来,是相当高深和神秘的学问,跟灵魂是否存在、天上是否有天堂、地下是否有地狱一样,全都无处探访得知。后来我认为,所谓的早熟,准确地说,也许仅仅是性早熟。早熟并不意味着早恋,早早懂得性交,并不等同于懂得恋爱。在心智的开化过程中,我们那一辈儿也许更加民风淳朴,更加天性趋向发乎情止乎礼,在很大程度上,对异性的爱慕更加接近恋爱本身,而不是简单地模仿大人掏小鸡鸡,所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早恋。
在金竺追我姐的漫长岁月里,我姐不断地还有其他男生追,金竺也不断有其他女生追。我姐对一切男生的讨好都表现冷漠,在我看来,对金竺也一样。金竺就是在这样的冷漠中,也视其他女生对他的讨好而不顾,扎扎实实地追我姐,足足追了四五年,从俩人都发育不完全,追到俩人都发育完全。单从这一点看,我推测出一条简单的定律:女A被男B、男C、男D等无数男生追,但没追上;男A被女B、女C、女D等无数女生追,也没追上;此时,男A若转而追女A,则女A早晚难逃情网,反之亦然。这条简单的追求定律,在我此后的观察和经历中,曾被反复证实。可惜的是,这条定律金竺先是守住了,后来又亲手把它给毁了。
我、我姐、金竺,算起来都是校友,我比我姐低两届,我姐比金竺低两届,但金竺从没跟我们在同一所学校真正待过。最开始,金竺念初中,他所念的分校就在我家附近,步行来去两分钟。后来我念这所分校时,总趁着下课时间蹿回家喝水,听到上课铃声响起,我就往学校跑,等我坐在教室的座位上,铃声往往还没停止。我想,金竺就是那一年开始,耗上我姐的。那会儿,我跟我姐都还在念小学,我四年级,我姐六年级。我姐女大十八变,并且变得极快,小学还没毕业,她已经变到了一米六。我姐常说我越长越还童,去年还到她眉毛,今年却只到她耳根,明年得到她肩膀了。我们一天隔着一天,中午从学校走半个钟头的山路,回家吃饭,然后再走路去上学,另一天就带饭盒。金竺很快摸清规律,午休时跟几个同学一块儿,常在我家门口戏耍,熟了以后,索性来我家待上片刻,等我跟我姐吃完饭走了,他也随即离开。金竺时不时会帮我妈做点事儿,例如拎桶水、抱捆柴什么的,但更多时候是给我家惹点祸。他有两回踢皮球,踢碎了我家的窗玻璃。最惹我老妈气恼的一回,他拿弹弓当场击毙了我家的一只生蛋老母鸡,我妈查出是他干的,直接冲到学校,扇了他两个大巴掌。我姐说,金竺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现在想来,他头脑一点也不简单,他或许压根儿就是存心的,因为他每在我家闯一次祸,就会引起我姐的一次注意。我姐骂他头脑简单,正是深刻注意他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