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上海(4)

鲁迅说,秋天薄暮,吐半口血,由两个丫鬟扶着,去阶前看秋海棠,是一种福气。我姐生病的时候,正值盛夏,外边暑气逼人,没有秋海棠可看,况且险些丢了性命,远不止吐半口血那么简单,因此谈不上什么福气。但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在某些时候能够被周围几乎所有的人关注着、宠幸着,众星拱月,终归是件难得的事儿,这也是我小时候一旦想吃罐装杨梅或者黄桃,就渴望生病的原因,这些东西平常吃不到,只有生病时,我老妈才可能买了给我吃,即便我老妈不买,也会有人送。

在我姐住院的一周时间里,因为医院距离学校不远,她那些同学来探望的频率很高。有时候,他们早上赶在上课前,给我姐送来一份早餐,粢饭加豆浆,或者皮蛋瘦肉粥。有时候午间休息,他们过来瞅一眼,聊上几句,说说学校里鸡零狗碎的近况。下午放学更不必说,他们分成几波,三五成群,错开日子来看望我姐,否则规模太大,会让门卫给截在外面。这样一周下来,我大致认识了我姐的所有同学,特别是女同学,我能一一叫出名儿来,对号入座。个别女生,我甚至有过或长或短的交谈,例如我姐一个最要好的同学贾一萍,再例如虞俪。

第一回见到虞俪,她十六七岁的样子,杂在一堆男生女生当中,安安静静的不怎么说话。她仔细听别人唠,听到有意思处,颊上笑容如芙蓉花开,也高兴地说几句。她笑起来嘴角分外向上翘,仿佛一轮平躺的月牙,令看她笑的人也高兴起来。虞俪的样子,让我想到“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这个成语。我知道有很多女生在这个年龄,早已不是处女,但我莫名其妙地相信,虞俪还是处女。我姐后来跟我说,虞俪的家教极其严厉,她跟什么男生交往,她什么时候出门逛街,什么时候回家,她看什么书,都被她妈掌控得死死的,甚至连她所有的相片,都被她妈锁起来,以免不慎流落到小流氓手里,拿去性幻想,或者做其他非法勾当。据我观察,在我姐所有的女同学里,虞俪并非最貌美如花的,但她如同一粒花生米混入一堆葵花籽儿,是最惹眼的,至少对我是这样。有些事情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就像有人天生不吃香菇,有人生性嗜赌如命,有人喜欢环肥,有人热爱燕瘦,有人钟情玉女,有人就好御女这一口。我看虞俪一眼,就知道自己没救了。我那会儿才十四五岁,要说这就是所谓一见钟情,我不太好意思。我更愿意理解为,好比小孩儿从形形色色的变形金刚玩具里,单单看上了大黄蜂,兴许会自此迷恋一辈子。

事实上,我总共就见过虞俪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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