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性别关系四个维度之间的交互作用,象征问题便不仅仅是象征问题而已。比方说,象征问题中所体现的男女不平等,既再现了生产维度、权力维度、情感维度的不平等,也再次夯实了生产和权力维度不平等的基础。换句话说,语言符号再现了两性在生产维度、权力维度和情感维度的权力失衡;而且这个维度也直接影响到两性对自己身体的感知,放大了男性主导的性别话语实践的侵略性效应。对于男性而言,性别化的网络话语赋予他身体隐秘的生殖器官以公开的性别支配权力,是他享受性言论自由这一父权红利的绝佳工具。而在生产关系和权力关系中处于从属地位的女性,却无法以骄傲的姿态说自己刚刚“撸”了一部电影,或者在不引人侧目的情况下豪迈地称自己为“劳资”或者“本屌”,因为她没有围绕生殖场域而构建的性别话语可用,也没有相关隐喻的物质基础作为支撑。在情感维度上,这种充满男性生理隐喻的性别化网络话语也对同性恋男性或者女性化的男子构成了压迫,因为在享受父权红利的霸权性男性气质和同谋性男性气质的人看来,这些同性恋男性和女性化男子的性别地位与女性无异,他们如果运用这些语汇,毫无疑问会招来耻笑、侮辱甚至惩罚。由此看来,在当代社会,尽管网络语言源于微小叙事,常常违背甚至挑战宏大话语的理性统治,但是当这种语言由网络空间蔓延至现实生活(如书面媒体,或者口头表达)时,这种以男性生理器官为隐喻的网络话语并没有因为媒介的改变而变得无性化(gender neutral)或者变得具有公义性,而是从某些方面更加赤裸裸地展示了男权主导的性话语所具有的压迫性和所产生的畸形性别秩序。
2.网络流行语的男性生理隐喻与反抗性男性气质的性别实践构型
在批判网络用语中无所不在的男性生理隐喻时,我们也应该看到这种现象所具有的某种程度上的进步意义。尽管很多看起来粗鄙不堪,但是诸如“屌丝”之类的网络用语却被赋予了解构宏大话语的破坏性力量,成为某些弱势群体自嘲、以赋予自我以反抗主流的颠覆性工具。那么,我们要如何看待这种男性生理隐喻在网络话语中的解构功能?这一点,我们可以从男性气质内部关系的角度来观察。
康奈尔的理论中,处于性别关系结构支配地位的是霸权性男性气质,它不仅支配女性气质,还支配各种从属性的男性气质。但是,霸权的位置并不是稳固不变的,而是会受到来自女性和从属的男性的抵制。前文提到,性别化的网络语言体现了父权制性别关系中的男性霸权,但是这并不等于说充满男性生理隐喻的网络语言是霸权性男性气质所制造的。换句话说,类似于“屌丝”“蛋疼”这样的网络词汇绝不可能是社会上位高权重和德高望重的男性所提出来并允许使用的,除非这是个非常畸形的社会。那么,这种网络话语的霸权性是如何产生的呢?
康奈尔的男性霸权观源自葛兰西的“文化霸权”概念,其确立依靠的是精神控制而非直接暴力,支配者通过精神洗脑的方式,使被支配者自觉自愿认同支配者的利益,从而形成霸权。因此,康奈尔认为,男性霸权只有在与机构性权力达成一致时,支配性才有可能建立起来。CONNELL R W. Masculinities\\[M\\]. 2nd ed. Cambridge: Polity Press, 2005: 77.这类网络用语,由于其露骨的性含义,显然很难得到官方权威的肯定,那么,它们是如何得到民众的自愿赞同的呢?这涉及康奈尔所说的另一个男性气质概念,即“反抗性男性气质”。在康奈尔的男性气质理论中,从属性男性气质并不总是完全被霸权性男性气质所支配,有一些工人阶级男性,虽然不属于受到官方机构权威所背书的霸权性男性气质,被迫隶属于从属性男性气质,但是他们有些人通过各种反抗性的性别实践,在缺乏资源和权力的不利环境中再造了男性的支配性权力,重新演绎了男性霸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