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生活大爆炸》的“宅男”们所创造的高收视率,其本意并非在于颠覆社会性别秩序,对霸权性男性气质构成挑战,而是塑造了一个很少被关注的群体。在康奈尔的男性气质体系中,这个挤在霸权性男性气质和从属性男性气质之间的男性群体,叫作同谋性男性气质。他们也许从没打算战胜或取代现有的霸权性男性气质模式,因为充当霸权性男性气质的排头兵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作为同谋性男性气质代表人物的“宅男”们既能享受好处,又不用直接参与性别权力的压迫和霸权,何乐而不为?但是,历史的发展规律最终难免会将他们从同谋的位置推上霸权的位置,这已经不是他们想不想称霸的问题。
康奈尔的《男性气质》中特意提到一种男性气质类型,称之为“理性的男人”(men of reason)CONNELL R W. Masculinities\\[M\\]. 2nd ed. Cambridge: Polity Press, 2005: 165.。康奈尔指出,历史上对两种男性气质类型做过重要划分,一类是像公司、军队这样围绕着直接支配力量而构型的男性气质,另一类是与专业和科学技术知识相关的男性气质。在先进资本主义社会的性别秩序中,后者已经对前者的霸权构成了挑战,只是尚未获得全胜。这种技术知识类型的男性气质出现在新中产阶级、受过知识训练的工人和新小资产阶级中。康奈尔所说的这种重视理性、教育程度较高、具有专业知识、但缺乏权势的男性,其实就是我们所谓的“宅男”,尤其是“技术宅”或“科技宅”。他们作为业界(尤其科技界)的新贵和精英,其体力上的弱势被一些“昂贵的技术手段,如电脑系统、全球空中旅行、安全的通讯方式”所弥补,其男性气质经由这些技术手段得到了放大。CONNELL R W, MESSERSCHMIDT J W. Hegemonic masculinity: rethinking the concept\\[J\\]. Gender & Society, 2005, 19(6): 852.技术宅对于自身男性气质的彰显和放大,还体现在他们对网络技术的应用。信息时代见证了一个由数字符号构成的虚拟世界的诞生。从此,男性气质的性别实践不仅仅局限于通过家庭、学校等社会场合的人际互动来达成,还有新式的资源可以利用,如新型网络社交工具。在这个虚拟世界中掌握着专业技术知识的“宅男”往往成为真正的王者。他们躲在网上的阿凡达(指虚拟身份)后面,借助新技术为自己在虚拟世界尽情营造一种强大的男性气质假象,这在黑客文化中体现得尤为明显。随着性别实践的途径由真实转向虚拟和现实相结合,男性气质构型变得越来越多样化。
由此可见,像谢尔顿这样的“宅男”并非人们所想象的或者他们自称的那么弱势,因为他们掌握了对社会发展至关重要的技术手段。在21世纪信息技术高度发展,网络文化风行的社会条件下,在鲍德里亚所说的象征性消费支配一切的年代,“技术宅”成为一种男性气质的新兴模式,对霸权性男性气质的支配地位构成了一种有利的挑战。这种挑战未必体现在针对霸权性男性气质进行刻意的挑衅和反抗,而是体现在“技术宅”代表了社会的朝阳产业和技术发展方向,在科学技术中立性的掩盖下,他们正在悄悄地(或像硅谷精英一样大张旗鼓地)积累财富,并借着科学技术对其男性气质的延伸和放大作用,一步步地改变着这个世界的性别秩序。
但是,“宅男”们带来的这种真实与虚拟相结合的新世界,其性别秩序并不一定比真实世界更加民主或公平。在康奈尔的理论中,象征维度是性别关系中的一个维度,既以符号化的方式再现了性别关系的权力、生产和情感维度的支配与从属关系,也以精神控制和意识形态的方式,为其他几个维度的不平等提供了象征性的支持。“宅男”们在网络世界放大自身男性气质的同时,也常常把现实生活中的厌女症、恐同症给带入虚拟空间,在由他们自己支配的网络空间里再生产了父权文化的性别关系结构,而这反过来又会进一步强化现实性别关系的不平等。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宅男”文化更多体现的是同谋性男性气质的性别关系逻辑,是现实中的霸权性男性气质投射在虚拟世界中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