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麦田记 54(2)

水儿抹着眼泪转过身,向在暮色中投射着巨大阴影的村子走去。晚风似乎又大了些,西天上早亮起几颗小星星,在调皮地向即将转成夜的世间眨着眼睛。麦田那畔行着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人,他巨大的身影在薄暮中变幻成一朵游走的黑云,似乎也快要被锐不可当的暮色吞没,那正是傻运动,他没日没夜地游走在这麦田里。水儿流着眼泪走过麦田,此时麦海依旧对她的背影发出哗哗的响声,似乎南许村四围的麦子都望着她的背影,低声地哭了。

由于依桐上午睡到十点,下午又睡了两个多小时,生物钟一时紊乱,到了晚上的时候,一屋内鼾声四起,依桐躺在床上,用尽所有气力就是睡不着,好像睡眠是一个小猫的尾巴,而小猫就算原地累死也追赶不上。他把自己床头上的台灯打开,抓起课本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似乎有微末的倦意袭来,他忙把台灯关掉,躺在床上等待那倦意扩散,孰料一躺下,精神却立刻抖擞。

楼下的猫此时也来捣乱,喵喵声一直不绝,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身子像海浪一样起伏不已,从床这边翻到床那边。忽然他被床边一个盒子挌住,后背一阵酸疼,他忙把这只盒子拿到一旁,以免翻身时再次碰到,孰料他的手一碰到盒子,立刻产生了一种欲望:反正此刻睡也睡不着,反而把头弄得更加晕乎,再说自己白天已经睡过,不如此时就找点事情来做,他的心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他要看看水儿的母亲究竟写的是什么!他的心里既然已经想到,就立刻打开台灯来做。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做这件事,实际上是找不到做这件事的理由,此刻失眠的痛苦激发了做这件事的欲望。在明亮的台灯下,依桐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盒子,就像捧着一捧雨水那样诚惶诚恐。

盒子打开了,里面的东西泛着黄色,在白色的台灯光下面,更显出一种年代久远的沧桑。依桐很清楚地看见,里面躺着的是一沓厚厚的稿纸,在厚厚的稿纸下面还铺着一本笔记本,那笔记本是红色皮,依桐把那笔记本取出,笔记本封面是一幅湖边宝塔的风景。他打开,只见第一页上有一个红印章,上书“开州政法学院83年全校钢琴比赛第一名纪念”,旁边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艺术系钢琴班82级3班:端木钰晴

在扉页的右下角还有一段诗,依桐看时,不禁惊呆了,那几行诗是:

当你对我说

从此无相忘

月老已定鸳鸯谱上

枫叶红花天  与君长相守

读尽人间烟火去远方

依桐心想,这正是《小爱人》那首诗的最后几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莫非那首诗在当时就已经流行?他又看这笔记本竟然还是钢琴比赛的奖品,“开州政法学院”他听说过,那是开州市唯一的一所大学,在市政府的提倡下,最近几年才改名为“开州大学”。他看到了“端木钰晴”这个名字,觉得起得像小说里的名字,“端木”这一姓氏向来很少见,而四个字的名字更是少见。他心里起了一点光亮:莫非水儿母亲的名字就叫端木钰晴?但他又转念一想:这会不会是水儿母亲拿的别人的笔记本,而笔记本的持有人名叫端木钰晴?

他心里胡乱想着,打开了第二页。这笔记本相当厚,他打开来看时,才发现笔记本里夹着密密麻麻的信纸,少说也有三四十张。笔记本里面的纸页上记着的全都是琴谱,依桐不识得音律,也不知上面记的是什么钢琴曲,他随手翻了翻,忽然见一页琴谱上写的琴曲名是《小爱人》,他心里一动,这几日他不停地背诵《小爱人》那首诗,此刻却忽然见到一首和《小爱人》同名的曲子,不由感到很亲切。他只恨自己不通音律,否则就可以看懂。他把其中夹着的一张信纸抽出来看,那信纸上的字写得狂放不羁,但是笔画之间自有一番洒脱气质,显然和笔记本上娟秀的字体不是一个人,如果判断准确的话,笔记本上的字体无疑是女性的字体,因为那字体横平竖直,每写一个字都好像用了很大的心思,但是信纸上的字体则好像是一个男生的字体,因为只有男生的字才会写得这样遒劲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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