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号黄昏时分,水儿再一次走上了齐渡河河堤。听说不远处的齐渡河来了入夏以来第一次夏汛,河水打着旋,驮着水面一层晚谢的槐花,漂浮着上游冲来的一些东西,忽忽地顺流而下。近几年,由于沿岸建设了许多工厂,废水无处排放,只有一股脑泄进齐渡河里,齐渡河水受了很大的污染,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一丝难闻的味道。
水儿刚从热闹非凡的家里出来,走在村庄的街道上。随着夕阳艰难地游移,她苗条的身影投在大地上。黄昏的余晖像母亲的眼光,慈祥地从西方长空穿越亿万里照射下来,爱抚着横贯八方的寂寞大地。她徘徊在大堤上的高大桐树间,牂牂的桐树叶子被晚风一吹,发出哗哗的声响,在地上显现出跳动的舞蹈。不远处的黄草在夕阳下跳跃着自由摇摆的舞蹈。她在大堤上默默地看着远方,看见金黄的麦田依旧浩荡的排列向远方,麇集着无垠的炫目的黄,在曛光下洋溢着跅弛的华彩。麦田是羁绊,麦田是跨不出去的海面,连绵不断的黄色海水将自己的八方与世界隔断,使自己听到了四面楚歌。水儿感到自己真的是一汪水,但注定将流淌在这夐远的麦田中了。明天就在嫁车向自己开来的时候,依桐哥也将要走向考场,他将要用他的笔破开一条路突围出这麦田,而自己呢?却用出嫁这一步使自己更加留在这麦田中了。她又一想,留在麦田中又有什么不好呢?
她张开她那美丽的眼睛,望向那片在落幕时分显得蒙眬的薿薿桐林,那些桐树像崛起在地平面上的士兵,整齐地排列着,在金黄的夕阳下面,它们展屏一般向着长天舒展着桐枝,营造出一片巨大的黑魆魆的阴影。傍晚时分的氤氲薄雾已经起来,飘荡在远方,而那片桐林在白白的雾气中,则像传说中的仙山楼阁。
眼看着夕阳越来越温柔,袅袅炊烟又飘荡在南许村的屋舍上,她不知不觉地下了大堤,走向金黄的麦田,那些麦子好像知道她的到来,一阵风吹来,远远近近那些沉甸甸的麦穗向她点头致意。水儿走在水样的麦田中,吹来的麦香使她感到了成熟的气息,阡陌纵横的四围麦田里,飞扬着千篇一律的寂寞与孤独。她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大堤下那片祖坟前,那个耸立的黑黝黝的贞节牌坊像展翅的黑色蝙蝠,牌坊两边悬挂着已经生锈的铜铃,西风吹处依旧发出暗哑的铃声,好像在哭诉着百年前那个守贞女人蘸着血泪的往事。
眼看着夕阳已经沉到麦田下面,麦田上空只留下一朵桃花般灿烂的云霞,一群蝙蝠和喜鹊拍打着骄傲的翅膀,穿越晚霞,俯视着摇荡着麦田的大地,寻找今夜歇脚的枝头。暮色从东方漫天匝地席卷而来,追击西方仅存的光明,夕阳落荒而逃。无数的麦穗奔走相告,惊悚不安的看着黑暗的来袭。水儿抬头看看天色将晚,对着那坟头喃喃地说:“再见吧,妈,露水重,您盖好被子。等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会给你烧上很多很多纸钱,今夜你还得一个人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