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夏桂花说出“许家那小子”几个字起,原本压制着自己的水儿再也忍却不住了,大大小小的泪珠不住地往下滑落,落在方格交错的床单上。水儿心如刀割,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耳朵,只愿成为聋子,不愿再听。外面传来胥先重几人挽留的声音,显是那小伙子要走,从窗棂中传来,院墙外面有许多看热闹的人的大笑声,不过对于水儿来说,那只是乌鸦哀鸣般的噪音。
第二天夏桂花开始四下里撺掇人去夏桥村看小伙子的院子,她的笑声如生了锈的老钟一样四下里飘荡。胥先重找了一辆机动三轮车,由本家的胥二狗子充当驾驶员,拉着邻里的胥家妇女去夏桥村相院。灿烂的阳光从万里高空送下,映着白色云朵和铺天盖地的令人炫目的槐林。水儿家门前那株槐树似乎受了阳光的感应,花开得正欢,浓郁的香气能熏晕正在上树的蚂蚁。胥二狗子发动起机动三轮车,“咚咚”声震天响,满车的妇女叽叽喳喳地说着,正预备着一会儿挑出男方家院落的毛病。机动车从水儿家门前出发,沿着村口那条东去的柏油路一路开去。
水儿像一个被抽去了思维的布娃娃,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只管在模糊中独坐。泪是决计不会再流了。墙外响起了孩子攀折槐花的笑声,水儿觉得自己好像树上的一朵槐花,四月的风微微一吹,自己也将要随风飘逝了。
由于去相院的女方代表中,除了司机以外不能有男人,所以胥先重留在了家里听信。难得没有夏桂花的约束,门口车一发动,胥先重就乐呵呵地坐进屋中独自饮酒,菜是几碟咸黄瓜和开春制作的豆浆蛋。半斤酒进肚,酒意上泛,蹒跚着走进水儿的屋子,见水儿低着头坐在床沿上,神色黯然,胥先重站也站不稳,口中说:“水儿……你别不愿意……孩都是好孩……你爹我啥都不图,就图个门当户对……把你嫁出去,嫁给一个好人家……我就对得起……就对得起你死去的娘了!”
一提到水儿死去的娘,胥先重的泪水忽然在眼里打转,借着酒意,他依稀把坐在床边的水儿看做了那个哑巴女人。胥先重想起水儿要出嫁,拍拍脑袋忽然想起什么东西,他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我告诉你啊,你娘好得很……长得跟你一模一样……我一看见你……就想起你娘……哎!你嫁出去,我算完成任务了!”胥先重舌头打转,掏出钥匙,开了墙角那个已经被虫子咬了几个小窟窿的老木箱,边说边在老木箱里翻找,口中说:“你娘也走了快二十年了,你……也要走了,过得真快啊!你娘一死,我就把她的衣裳呀什么的全烧了……免得我看见难受……她以前活着时候经常写呀、画呀,像个干部一样……我也不识字,我刚才忽然想起你娘还留下点东西……过几天你出嫁,你就带走吧……逢年过节的留个念想……这个小箱子我也没有动过,里面有几张破稿纸……但那是你娘的东西,你就带走吧!我也不亏欠她啥了。”胥先重酒醉七分,嘴里絮絮叨叨地在老木箱里找了半天才找出一个小木箱,丢到水儿床边,蹒跚着念叨着“快二十年了!快二十年了!”打着饱嗝歪歪斜斜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