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麦田记 4(4)

老天好像为南许村的人打抱不平,当天夜里便降下一阵雨。雨开始是淅淅沥沥的。胥先重正在西屋里泡脚,听见院子里一阵窸窸窣窣,走出一看,却是女人在收晾晒的衣物,这时他感到胳膊上一阵冰凉,定睛一看原来天空开始了哭泣。此刻夜雨骤降,胥先重禁不住大喜,恨不得在天空帮老天泼两瓢水。雨越下越大。女人把东西收拾完毕便进了自己屋里。胥先重隔着窗棂一看,原来她又伏在床上在写着什么,胥先重便又蹑手蹑脚地走开,回到自己屋里,听着屋外的雨声,宛如听着最动听的音乐。他嘴里恨恨地骂:“洛宁镇上的龟孙,叫你们牛气,这回老天爷治你们!”想想此时在地里浇地的他们被淋得如同落汤鸡,更是笑出声来。他倚在贴满报纸的墙上,用被子裹着双腿,抽了半晌烟,禁不住又走到院中,不由连连说:“好雨!好雨!”淋得衣服半湿了才回来,躺在床上听屋外的雨声睡着了。

春雨飘洒了一个晚上,东方拂晓之时仍未停歇,只是断断续续地下着。胥先重推开屋门,见檐上往下坠着晶莹的雨珠,把门前的地上砸了一排整整齐齐的小坑,它们一字排开好像诗歌的韵脚。院子里深浅不一的水洼显示着雨一夜的功绩,地上黏糊糊的留着几片鸡爪印,原来鸡已经出窝。雨已经作牛毛状,漫天挥洒,缭乱无比地卷成薄雾一样,把大地笼罩住。蕴藏了几个月的春意终于借着这一夜的雨爆发出来,院外的几棵柳树竟然隐隐露出馋人的绿意,院里的几处菜畦也从带着泥水的土中拱出一片黄芽,油油可爱。胥先重想一会儿一定要在芽子上面洒一些草木灰,以免家里那几只老母鸡啄食。

他正要准备去拿草木灰,他忽然定住了,他不经意看到一个场景,这个场景足以使他忘却一切事:那个女人正在院子东边的窗台下,对着窗台上胥先重先前收兔子时在路上拾来的一块镜子梳头,梳子在她的黑发上游走过,显出乌油油的亮泽,女人的臂皓白如玉,在黑发的衬托下,陡显出黑白交汇的神奇的美丽。

就是在那天清晨,胥先重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女人的微笑,尽管她是对着镜中的自己微笑,但是胥先重却感到那笑容是那么迷人,先前他只见到过这个女人的一种表情,那就是面无表情,如今突然见到她的微笑,禁不住看得出神了。院中上空的桐枝上几只布谷鸟在“咕咕”地叫着黎明,斜风细雨里,女人微笑着看着镜中的自己,似乎陶醉着自己的美丽,乌黑如梦的眼珠里反射着一滴雨水抑或泪水的光。黑发如瀑,在春雨的浇灌下平平地从背上泻下来,似乎要垂到一旁的压井台上。台上一片绿藻,一夜之间好像也回还了生命力,在雨中绿意油油。女人梳过头后,用一把钳子轻柔地夹着自己的眉毛。胥先重发现那个钳子正是自己先前修理兔子笼子时所用的。女人如柳叶一样的眉毛在黑宝石一般的眼睛上面挂着,只恨春风不能吹动那两条柳叶。她修长的手指流过妩媚脸上的每一处,如动听的音符流过敏感的心河。她身边的一处菜畦里也有一片盎然的绿意,已经有一只老母鸡在这片绿意旁边来回游荡,虎视眈眈了。胥先重也忘记了阻止,只是傻傻地站在院中,望着这一浑然天成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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