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勃朗是否就是一种客观艺术的象征呢?在这种艺术中,内在的悲剧始终不事声张地支配着他的面部表情与手部动作,这位强人的心脏不停地在绘画外露的形式内部跳动,他随心所欲地驱散或加深的黑夜,总是由于他的秘密出现而被映照得通亮。当我们这位画家一旦具有表现自己的痛苦、怜悯或自傲的能力时——他并不直截了当地言明这一切,只是通过阐述生命中最为普通、最为隐秘的动作,通过描绘最简单的肖像来传递这些情感——人们能否从他饱含哲学意蕴的绘画语言中发现,当他抚摸女仆的乳胸和腹部时,他会对看到自己使用阴暗的黄褐色感到惊异吗?这种令人惊骇的奥秘,早在伦勃朗之前,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已经略见一斑了。
当任何一位与统治和力量的概念名实相符的志士仁人,为着保持个性的鲜明特征和摆脱自己生存的世界而进行不懈斗争时,至高无上的个人不再谋求摆脱这个世界,而是把自己整个地托付给它。他与世界相混合达到了这种程度,以至于所有的外界运动突如其来地带着各种醉意在他的肌肤上震荡,使他再也分辨不出什么东西属于自己,什么东西属于世界,而世界上的任何事物无一不是回荡在他身上的赞歌。这是因为在世界和他之间,存在着一种冷酷的交换关系,一旦拥有对方之后,一种即刻萌生的欲望就会使伦勃朗在内心深处产生天旋地转的感觉。
当他无法做到把一位可怜的老人请进家里,以便从他嘴角上和眼神里摄取老态龙钟的人慵懒倦怠的灵魂,当他在自己家里见不到被工作搞得精疲力竭的兄弟的身影,见不到他儿子提图斯充满激情的深邃目光,不能欣赏女仆亨德里克准备离开炉灶、扔下抹布,在脖子上戴好一串琥珀项链,慢慢地脱去衣服,让身体的侧影接受光线和精神的拥抱时,为了平息自己的亢奋情绪,他不得不站到一面镜子前,扮出怪相,纵声大笑,故作严肃,佯装恐怖或听任痛苦尽情倾泻。
生活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持续不断的惊诧和发现,它没有给他留下片刻喘息的时间。他的全部不幸、他的困苦和甘愿遗忘的一切,所有这些与他所经受的与日俱增的折磨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这是因为他无法抓住遁去的事物,无法感知他尚能生活和学习的时光变得越来越短,流逝得越来越快,而变幻无穷的大千世界一方面在他身上回流,一方面使他的局限性暴露得更为彻底,至于伦勃朗本人,则变得更加游移不定、更具复杂性和更具隐秘性了。死神正在临近,对于一个感到自己将永远不会拥有生活的人来说,这实在是十分可悲的。
伦勃朗,《夜巡》1642,布面油画,363厘米×437厘米,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