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15)

骆怡沙不是普通家庭主妇,还是桃林市国土局副局长,蔡润身便一口一个骆局长,喊得格外甜蜜。还有意无意漏几句家乡口音,仿佛舌根发肿,喉咙里的声音没法顺利吐出来似的。这是蔡润身老家一带方言里特有的浊音,恐怕北极人都不会这么发音。骆怡沙听着亲切,问起蔡润身的出身来。蔡润身也就顺着梯子往上爬,交代了老家地名。骆怡沙笑起来,用家乡话说:“咱们可是老乡啰。”

“真想不到能在桃林城里碰到骆局长这样真正的老乡。”蔡润身故作惊讶,用更地道、更土气的方言回答说。国人有个传统,同村人出村是老乡,同乡人出乡是老乡,同县人出县是老乡,同市人出市是老乡,同省人出省是老乡。蔡润身与骆怡沙是相邻村上人,已出乡、出县到了市里,在老乡面前加上真正两个字,当然说得过去。

又彼此交流了些相互认识的人和事,发现蔡骆两家上几辈似乎还有些姻亲之类的关系。这是乡村社会的普遍现象,千年百年下来,地缘和血缘交织在一起,难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扯也扯不清。这在乡下本也稀松平常,不算什么,离开乡土,举目都是异乡人,这种关系容易给人带来天然的亲切感。蔡润身也就借题发挥道:“按乡下人的亲缘关系,我算了一下,我和骆局长该是一个辈分,我应该喊你一声骆姐。”骆怡沙乐道:“就喊我骆姐吧,这样显得亲热,不像骆局长什么的,生硬得像花岗岩一样。”

蔡润身骆姐长骆姐短地叫着,又说了些乡下的趣闻逸事,骆怡沙知道他不仅仅是来认老乡的,问是不是要找甫迪声。蔡润身这才说道:“有个材料,甫市长要得急,送来给他审阅。”

骆怡沙就批评起自己的丈夫来:“这就是老甫的不是了,休息时间还让你来送材料。他就是这么个人,自己工作死认真,对手下人要求也格外严格。我都不知说过他多少次了,他就是听不进去。你们跟着他,可不轻松哟!”蔡润身说:“严是爱嘛,严一点,对我们手下人的成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骆怡沙点头道:“你有这个想法就好。领导嘛,总希望自己的下属不断成长,早日进步。”

蔡润身当然不愿多说自己,转移话题道:“听说骆姐对奇石珍玉颇有研究,什么时候招收研究生,我也来报考。”骆怡沙笑道:“我的研究所还没来得及开设这样的课程呢。莫非你也有这方面的造诣?”蔡润身说:“哪谈得上造诣?也就平时下乡,路遇好溪好涧,见有漂亮石块,爱不释手,偶尔带些回来,有空时玩赏玩赏,也是种莫大的享受。”

原来蔡润身偶尔通过内线获悉,甫迪声因地质专业出身,平时喜欢玩石头,家里收藏了不少玩石。不过身为领导,甫迪声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这个爱好,总是讳莫如深。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弄得大家都来玩石头,谁给你干工作、谋事业?碰上有人问及此事,也就矢口否认,最多承认夫人有这方面的不良嗜好,与他无关。这个情报太重要了,蔡润身动起心思来,上了几回玩石市场,又到城外河里捡回两袋石头,买几本相关书籍,对照着把玩起来。渐渐有了些小心得,这才敢上甫家来说岩论石。

想不到蔡润身不仅是自己老乡,还是丈夫同道,骆怡沙格外高兴,邀请他去看甫迪声收集的玩石。一进书房,便见窗台屋角、几上案间,到处布置着大大小小的奇岩异石。特别是两面嵌入墙里的大壁柜,上面的石头更是形态各异,或瘦,或漏,或透,或奇,或皱,或丑,真可谓一石一世界,一岩一恒古,让人眼花缭乱。蔡润身双眼大睁,赞叹道:“怪不得有人要说,园无石不秀,室无石不雅。过去我只听说现代爱国人士沈均儒先生曾辟有‘与石居’,名重一时,今天见了骆姐的石室,才算真正开了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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