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院子里的花朵,依然在绽放。
“你是新来的老师?”艾丽丝太太一边笑脸相迎,一边急切地询问道。
“是的,你的同事。”
“那些天我到镇上买一些生活用品及医药品,回来时便听人们不断地提到你,如果缺少什么可以到我这儿取去用。”
“谢谢,我想暂时还不缺少什么。”我说道。
“你看我的花园布置得怎样?”坦荡着那副家庭主妇的风情,擦着湿手不无自豪地询问。
盆栽有刺球、月季、海棠,以及一些枝叶肥厚叫不上名字的花草。将它们一一举过头顶观赏时,在远处傲岸雪峰的映衬下,便显得更加纤弱秀美。
“我也知道以后该怎样来打发无事可做时的时光啦!”我由衷地赞叹道。
“这是土登留下的空房子,他们家搬去了泽当,我不想麻烦学校,就搬来了这里,重新布置了一番,还不错吧?你呢,是不是住在尼玛次仁家里?”
“你认识他?”
“认识。上次他回到乡下时见过一面,很优秀的一个孩子。”
“是住在他家。他的父母都住在牧区,偶尔回来看一次,要等到冬天来临时才搬回来。那时候,我也该离开西藏啦!”
“这大半年的选择,为什么呢?”艾丽丝太太将洒水壶放在地上,目光中闪动着好奇与期待的光泽。
“也许我们一样,弃俗又没有绝对的隔绝,寻梦又渴望被大地承载,我不知道我这样说是否正确?”我倚着石台坦率而言。
“哈!”艾丽丝太太放肆地大笑开来。
当清风徐徐洗出星月的皎洁,广漠的黑暗培育出灯火的温暖,三个人团聚的交谈,还会更深刻一些。
“为什么不把你的女朋友带来呢?”艾丽丝太太关心地问。
“还没有呢!”灯火映射着我垂的目光。
“是不是想找一个藏族姑娘?”喜饶扎西继续玩笑道。
“从没有那个想法。”我有些不自在。
“格拉,难道你准备永远单身,永远没有着落地四处飘泊不定吗?”声音终于变成哀悯,几乎不像美国人一贯作风。
“没错,独身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免于烦人的叨唠和虚情假义的迷惑。”为此略带感伤地提问,我表现得有点情绪激动,还说,“爱恋?其实只需一张情人的相片就够啦!从对相片的仔细打量,我们便能发现全是来自于过去生活影响的间接投射。情人的影像中,无一不是从前的伤心渴盼留下的拼凑,何必还将它们带入未来的生活呢?事情看明白些,就是这样,聪明人绝不会为一时兴趣跳入看得明白的陷阱。”
因为相片的比拟,以及冷峻的哲学分析,大家陷入了难言的状况,因此人的灵魂与精神,在更深刻的层面浇铸在一起。
终于,艾丽丝太太鼓足勇气说道:“格拉,你全面周到的想法中,是否遗漏了一点,不知你可有自觉?那就是如此清醒地认识,往往让人很害怕接近你,担心太过于深入,真不知道继续生活下去的意义何在。这也难怪,你才来不久,还不懂西藏的生活绝对不能太个人主义!”
这样争执的谈话没办法继续下去,常常如此。
晚饭后我喜欢独自外出散步,长时间静默地伫立于莽莽苍苍的山丘上,眺望晚霞变幻无穷的绚丽多姿,没有想象,也消失了激情,感悟喜马拉雅山脉恒久隆起,感悟地球恍如宁静地飞速旋转。
田野的风,吹拂过去又吹拂过来,孤单的人,仿佛变得与荒地上四处散落的乱石子一样,褪尽了凡尘的种种色彩,享受在西藏极其简单和渺小的安全。
供奉着牦牛头骨的玛尼石堆,是每次散步的终止地,两两相对,一种震慑,不断完备更深层的意义。
牦牛头骨
血肉祭天地,落日妆嶙峋。
鸦去复如此,峻冷锁真定。
与广漠的草原相比,艾丽丝太太不断评述我的时候,难道她不明白我从他俩身上早已品味到走向死亡的毁灭性悲剧意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