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没有随便幸福这回事儿

你可以对很多事都无能为力,但是你不能无力自拔。

我所认为的看世界,绝对不是去什么马尔代夫或毛里求斯看看海,也不是去巴黎看看罗浮宫,或在东京铁塔完成一个人的眺望。当然,更不是徒步去一个信仰金刚乘密修的地方,或是在路上找一个美艳的姑娘或英俊的青年,完成人类基因重组过程。假如在路上,你不曾思考你需要思考的事情的话,都不能算是看过世界。

世界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刺激、那么美好,也远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残酷、那样黑暗。

世界只是中性的存在,不好不坏。所有的误解,都是因为只看到了片段。

所以,在我有生之年,我只想尽可能地走得远一些,再远一些。

到罗浮腾岛下船时,风雨停住,夕阳摇摇欲坠,一片天光潋滟。我面前的挪威之海,全然不同于南欧,南欧的那些海滨,日日艳俗欢腾,日光热烈,海水澈蓝,沙滩细白,连情绪也被洇染得红红绿绿。生活如同一场永不落幕的焰火表演,人会不由得慵懒闲散。

而北欧的海,是深色的,汹涌的,呼啸的,彪悍的,冷酷的。猝不及防,便会被它的力量狠狠打倒,海水的味道扑面袭来,海风有冰冷的凛然,心早已被攫住,然后甘心情愿被征服。

在此之前,我已经和北海咆哮的海浪搏斗了三个多小时。小小的快艇在北海翻天的巨浪里勇往直前,玻璃窗被水波拍打得模糊不清。人站都站不稳,我和吉年还极富敬业精神地去快艇的小甲板上拍照,人自恋则无敌。

头顶是劈里啪啦的急骤雨,远处却是天光放晴,阳光投射在山顶的积雪,散发着雪白的耀眼光芒,就像一个魔幻世界。

回到舱内的座位上时,手被海风吹得几乎僵硬了。

吉年去船长室买来两杯热咖啡,我一边捂着咖啡杯暖手,一边看坐在对面的女人。坐在中间的女人,面色苍白,眼睛里含着泪水,有些哀伤地看着我,船身一个颠簸,她立刻闭上眼睛,喉头上下滚动,似乎拼命地克制着什么。

她的神态提醒了我什么,身体中的晕眩立刻被唤醒了。

没看见她的时候,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适,看见她的晕船反应后,自己也立刻被这种狂风骤雨似的感觉席卷了。以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非常适合旅行的人,适应力强,能吃苦,能走路,不挑食,不拣住,有探险精神,而且从未晕过像飞机、火车、轮船、汽车、毛驴车之类的交通工具或者像蹦蹦车、过山车、太空飞船这样的游乐设施。

这次晕船算是一笔勾销了我以前洋洋自得的美好感觉。

轻巧的小艇被巨浪掀上浪尖,又重重抛落;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船在水雾中急速前行,面前的世界翻云覆雨,颠倒黑白。胃里和窗外的北海一样,颠簸翻腾着,一股气体就要冲出喉咙,眼泪即使闭着眼睛也阻挡不住。吉年看到了我煞白的脸色,我有气无力地对他说,我要死了。

我想到了《1984》里的一段话:“‘痛楚本身’,他说,‘并不够。有的时候一个人能够咬紧牙关不怕痛,即使到了要痛死的程度。但是对每一个人来说,都各有不能忍受的事情——连想也不能想的事情。”

吉年简直无计可施,只能抓住我的手,不断安慰我: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要到了。我不断计算着时间,越计算越觉得时间漫长到计算不清。这段可怕的旅程,让我清晰地体会到难受至死的痛苦,唯一亮色的记忆,便是最崩溃之时,从旁边伸来的那双大手,温暖,踏实,犹如惊涛骇浪中的救生圈。

可是,当我面对上古冰川雕琢而成的罗浮腾岛的景色时,才明白,自己历经那么多折磨,只是为了抵达此时的梦境。世间一切事情都有因果,追溯起来,没有不经寻觅便能飞来的青鸟,也没有不经曲折便能欣赏的美景。

世界上没有随便幸福这回事儿。

在命运的面前,我们迟早会成为尸体,这是深植于心的痛苦的恐惧,但是,没有这些痛苦和恐惧,那只能说明,我们已经是行尸走肉。

痛过痒过的人,才会珍惜不痛不痒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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