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还以为‘宽恕’是基督教的基本主张,这是一句基督教义呢。”
“是吗?他们向我们学的吧?”小辛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不禁莞尔。在小辛看来,大概所有好的、相似的教义都是来自印度教的吧?我不是教徒,不知道这句左脸右脸的格言到底出自哪一部经书,也不知道面对凌辱究竟哪种态度才是对的,知天乐命,或是不忘国耻?但我有点敬佩印度人这种随遇而安的乐天性格,好的坏的,只要是发生过的历史,便都坦然地接受下来,不会像我们中华民族这样背负着沉重的历史不能释放。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怀抱着巨大的怨恨在行走,怨母亲不该那么轻易地改嫁,即使要嫁也该选个更好的人家,怨继父那冷漠挑剔的眼神,两个异姓姐姐对我的种种刁难欺侮。我甚至常常想,如果有一天看到她们跌落深坑,哪怕我就在咫尺之地,也绝不会施以援手。我会袖着手看她们一直跌落下去,报以冷笑和轻蔑的眼神,就像她们以往对我的那样。
但是后来有一天我被同学拉着去听一个美容讲座,内容原本十分无聊,关于怎么样保持健康有规律的生活以及自制面膜之类。美容师年纪约在四十上下,保养得极好,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因此很权威很有说服力的样子。我听得打瞌睡,正想找个机会溜走,她的一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说:美容的第一要诀就是保持良好心态,一个心中有恨的人,脸上是不会美的。
我就被这么简洁明了的一句话给征服了。
常常是这样,长篇累牍煞有介事的说教未必有半句进得去耳中,但是不经意的一句警言却可能带给我极大震撼。记得小时候读《简爱》,主人公的命运并未使我垂怜,但是简的女友珍妮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却成为我的人生座右铭,直到今天记忆犹新——“对你所必须忍受的事说是受不了,是一种软弱和无能的表现。”我把那句话刻在桌角,每天警告自己要忍耐,要坚强,如果我不爱惜自己,那么这世上再无人关爱我。
那句话陪我度过了孤独漫长的少女时代,一直陪我走进大学。而美容师的话则成为我人生第二阶段的行为格言,让我逼着自己放宽心态,学会宽恕。虽然我仍然无法勉强自己走进那个家去与两个异姓姐姐握手言和,但是至少可以让自己不再怀恨。我开始学着体会她们的心情——当我要被命运逼迫着接受一个继父的时候,她们也同样要被迫接受一位陌生的继母和多余的妹妹,也许她们也同我一样恐慌、无助,所以才会千方百计地羞辱我,排斥我,以此来强大自己的信心吧。
从那时候我开始懂得,最大的宽恕未必是与敌人拥抱言和或以德报怨,而是可以站在对方的立场为自己曾经受到的伤害寻找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