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的夏天对我而言已非常遥远。那个时候我没有预料到有一天我会淡忘那些刻骨铭心的细节,正如我从未想过衰老会真正来临。随着年华老去,我更固执地隐居在内心,外面世界的吸引力越来越小。有一天,我坐着空空无人的公共汽车从郊区返回。汽车驶过一条干涸的河床时,上来一个娇小的女孩。她摘下帽子、围巾,面对大量的空座位,似乎犹豫着该坐哪里。她严肃地看了看我,背对我在前排坐下。女孩的眉眼神情让我一颤。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吴敏静,她独自坐着夜车顽固地寻找着什么。
车窗外,呼啸的风声搅和着漫天尘土,偌大的城市逐渐消失在褐灰色的雾障后面……吴敏静出现在我多年前的记忆里,她不可避免地成为虚构。
接到成绩通知单那一刻,飘着细雨,她站在屋檐下,任雨水洒落到脸庞,心里开出一朵花来。就要去远方,梦寐以求的事情居然即将实现,她好像听到了远方海浪的声响。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愿望即将垂降给自己。而在此前,足足有十一年的日子在做白日梦,和漫长沉重的梦幻相比,这一刻来得多容易啊!她再次抬头看了看天,阴沉沉、有些雾气的雨天,远处教学楼的屋顶烟囱仿佛有烟飘出,慢慢地向云层低矮的天空飞去。越慢越好,免得承受不住越来越快的心跳。她将两手插在淡蓝色棉布连衣裙口袋里,嘴角情不自禁地翕开,嘴唇俏皮地上翘着。她笑了。
班主任老师到处找她。同学们三三两两围拢在教室里,高声大气地彼此看着成绩单。班主任看见她,推开周围的学生,招手叫她过去。她羞怯地站在老师面前,脸色红润,看上去比她十八岁实际年龄小很多。班主任没有她那么兴奋,他甚至有些不悦,他说她是高86届文科班最遗憾的考生。她微笑着摇摇头。她的高考成绩可以上北京大学,但她为了更笃定,填志愿时报了上海的这所大学。她的成绩可是远远地高出这所学校的录取分数。班主任老师叫她快些回去告诉父母。他们一定等急了。
正是暑假期间,校园里静悄悄的,很冷清,雨天甚至有些凋零。吴敏静在这个中学待了六年,说什么也有些厌倦了,今天看看校园,她有些伤感。她少有在假期来学校,没有了学生的学校显得有些可怜。连平时她最喜欢的葡萄架下的小花园也没那么好看,小里小气。操场就更简陋,空荡荡,在雨中像块废弃很久的土地。篮球架油漆斑驳,长满铁锈,投篮筐歪歪扭扭。远远望去,昏暗天色下灰色的两层办公楼像监狱的房子。不对不对,怎么这么坏的比喻,她想。总之,她看着熟悉至极的校园,有种庆幸而解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