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衣服第二年,我们自己的工人做不过来了,找一家小厂合作。厂长穿西装打领带提个公文包来工作室谈生意,一进门就递上名片,一听我们的量转身就走(那时我们一款衣服差不多做五十件,这家厂最低要求是单件上五百),我弟弟追到门口递给他一个纸袋子,里面装了一瓶白酒和我的一本书。
第二天厂长主动回话说,专门安排两名工人为我们做。一来二去大家混熟了,我问他当初怎么又愿意了,他说,我看到你写的那本书。呀,我说你看了吗?他说没看,就是看到了,看到了你是个写书的嘛。他在生意里精于算计,却对写书人有最简单的相信。
工作室的服装制版师也是因为面试时见我一屋子的书才留下来的,“读书人总不至于拖欠工资”,他说他当初这么想。
服装制版是个技术活儿,师傅做了十几年的车工和裁缝才升级成版师,他显然看不起我这个整天画图的设计师(等于是光说不练),每次给他一个款就指手画脚,这儿不行那儿不对。有一天把我惹火了,拿起剪刀三下两下剪出了冬天那款肩部有折子的小花裙—他之前一直抱怨那个折子没法实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我拿着这堆剪好的布坐在缝纫车前。我说,你,过来,我做给你看。
小花裙做出来了,版师一把抓过拿在手里,翻过去翻过来,嘟囔着:嗯哦,要得,把肩膀再挑起来点……
衣厂的厂长来取布料和样衣,和版师因为一个细节上的沟通吵了起来,声音盖过版房内机器的嘶鸣,车工们吓得大气不敢出,我从里屋走出来,一跺脚一拍桌:给老子闭嘴!
那气沉丹田后发出的声音,不但把他们震住,把我自己也惊着了。我身上那点文艺女青年的小清新小情调瞬间灰飞烟灭,生活的粗粝的质感,就这么显现出来。
从此我混裁缝圈,可以带刀走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