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理论大师巴赞(André Bazin,1918—1958)曾经十分赞赏电影《天色破晓》(Le Jour selève,1939 年,导演Marcel Carné,美术AlexandreTrauner)的美术制作。巴赞认为,在这部戏里,场景犹如演出的一部分,完美地呈现出:情境交待(justifying situation)、角色说明(explainingcharacters), 以及赋予行动真实性(givingcredibility to the action)等面向。这些赞美,强调电影美术的重要性,同时也指出其功能。倘若以巴赞提出的这三项观察,对照电影《刺客聂隐娘》的美术与人物造型,其发挥的作用则是:建立风格化氛围、呈现人物性情,以及人物之于场景所形成的意义、张力。
如果说,“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的《唐传奇》,有意识地运用虚构性,发展出幻设与现实交融的角色与题材,用以寄托人生颖悟;电影《刺客聂隐娘》的美术与人物造型,则在整体风格上,承袭并延伸《唐传奇》的艺术性与想象力,既重视人情世态的表现,也善用非写实的元素。
在场景的塑造上,一如在人物的刻画上,以凸显角色的主观性情与生命背景为起点,透过对唐代审美意识、权贵生活风气,以及侠义传奇的汲取与再造,表现出角色及其所在空间的独特性。
同时,不止于显示出时代性,亦企图展现那与时代感相互结合的幻奇色彩。尤其,在刺客形象的塑造上,鲜明地呈现出“幻奇”、“轻逸”等特质。
刺客,作为一种人物类型,在中国历史上,至少可追溯到先秦。司马迁于《史记》中,分别列立《刺客列传》与《游侠列传》,前者英勇壮烈,后者豪气热血。两者在作风上虽不全然相同(荆轲、郭解),精神上却互为一体,皆有不计个人生命利益、反抗强权的情操与气魄,反映出悲壮、沉重的侠士理想。小说《唐传奇》,虽然借由对刺客人物的创造和杜撰,透露人民面对乱世的无能为力,以及对豪侠奇士出面解救的企望,却运用谲怪、想象与虚幻的元素(如轻功、巫术、暗器、双重身份等),赋予刺客轻盈、敏捷、奇术的特质。这样的“幻逸”风格,并非是种逃避现实的寄托,它揭示着开阔的人生格局、凝炼的活力。
电影《刺客聂隐娘》的美术与人物造型,将此“幻逸”精神,具体化为刺激想象及催生灵感的视觉元素,使轻逸的性质不流于仅仅作为表面美感的呈现,而是人物独特性与生命力的影射或写照。如:凸显隐娘灵韵身段与孤独性格的造型素材与配件,透露道姑格调高洁的服色及款式,赋予精精儿谜样面貌与气势的火焰意象,展现空空儿神秘能量的漩涡图腾等。这些融合奇幻元素的氛围或性情,皆指向一个灵活的世界观,通过其中,感受内在自觉的体悟,进而找到面对现况、改变局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