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此曾在

假如说,电影是一场生活的切片,电影美术与人物造型设计则是门“生活还原”的艺术。它依据剧本设定,塑造出场景空间、角色外形,赋予剧情说服力,协助电影铺设视觉风格。它所虚构的世界,是一个富于真实性的环境、氛围。这里,或许可以借用巴特(RolandBarthes) 对摄影本质的阐释“此曾在”(That-has-been),以说明电影美术与服装设计的任务,即在于呈现出“包含真实与过去”、“曾在那儿”的某件事物与生命。因此,这份细致的工夫,即使高度仰赖专业,却是低调含蓄,追求“隐而不见”的一种美学形式。然而,这正是电影美术与人物造型设计的魅力(同时也是功力)所在:隐藏技术与考据的痕迹,让“此曾在”的空间与气息,以感染的形式漫延开来,观众于是能够自然而然地进入影片描述的时空,不自觉地对虚构情境和人物产生兴趣、投入感情。

电影《刺客聂隐娘》,改编自唐代裴铏的同名小说。剧情叙述,唐末藩镇魏博大将之女聂隐娘的一生奇遇。她自小聪颖、灵敏,擅长骑马。十岁时,被道姑带走,并被训练成身怀绝技的刺客,执行政治暗杀行动。十年后,道姑授予隐娘刺杀魏博节度使田季安的任务。田季安是隐娘的表兄,两人曾是青梅竹马。却因世道混乱,田季安拥权自重,行事作风变得阴险冷酷。隐娘自此卷入无情的政治斗争,引来杀身之祸,经历种种传奇般的遭遇:打败杀手精精儿且揭穿其真面目,用计逼退高手空空儿以解救田季安宠妾胡姬,结识入唐习艺的磨镜少年并承诺护送相伴等等。这些历练,形成一段隐娘自我追寻的旅程,充满欲望、背叛、奇幻、阴谋、寄托与盼望。

到底,行刺田季安的使命,之于隐娘,不只是一件冷血的暗杀任务,更是一场寂寞的人生抉择。大唐的历史舞台,于此,提供一个复杂、宏伟、开阔,甚至远远超过想象的繁荣时空,用以对照生命的极端落寞。或者说,透过让人触及那永恒失落的黄金时光,重访人生原初的一次失落、一分痛苦、一种感动。

华丽,于是成为不可或缺的在场。然而,这华丽,并非只来自于对宏伟城殿的模拟,也不单是场御院陈设的重现,而是出于对盛世印象的演绎。那是一个熠熠发光的内在景象,承载着想象,同时也汲取艺术美感,形成活生生,却不可能全然写实的明迷光影,借以见证众生的完成与未完成。为了打造这个不曾去过,亦无法再度到达的盛况,空间场景的制作安排,以及角色外形的塑造,顾及剧本设定与史实考据,让藩镇割据的霸气、多元文化交织的光彩、富丽开放的审美意识、精工与纺织物的奢华、佛道信仰的灵感,以及唐传奇的幻逸风格,都恰如其分地落在电影情节上演的空间、器物和服装配饰之中。同时,更要超越所谓“合理形式”的包袱与拘束,让璀璨的意象得以饱满盈溢、心醉神迷,从此进入那星光尚未殒落、许多事物尚未除魅的世界,召唤出,此曾在的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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