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4)

我的眼前是女人的手,在阳光下一动一动,有一层细细的毛。我想,耗子有毛吗?我被问住了。我想找个机会近距离看看。但我不知道去哪儿找。没有人养。温哥华这里是不是也曾有过除四害的爱国卫生运动呢?有过,一定有过。不然为什么见不到苍蝇和耗子呢?连蚊子都没有。要不然就是中国的运动把别人的四害都除尽了,只给自己留着,而且还越养越多,越养越肥,越养越大。说是有的地方耗子都把猫给吃了,而且很普遍。要不然《猫和老鼠》那么好看,那美国的主创人员一定是在中国深入体验、细致观察得到真实的素材。要不然就是他们别有用心特制了老鼠版的教材,把中国的耗子都教成了精,让中国的耗子看完了以后都成了抓猫的好手。

那天直到离开“我的杯子”我都没有看那个靠窗的角落。我的眼前总有一只小耗子。我不敢睁开眼睛,睁开就有耗子。我是闭着眼睛走出门的。我不用看路,我是一匹识途的老马。以后再来,我都不去角落里的那张桌子。我怕耗子。

后来我就成了祥林嫂,我总要问自己,那只小耗子怎么样了?我总要自责,我真应该去看一看的。

后来我只要看见老外手拉手走过来,都会本能地把头扭向另一边,我怕看见那只毛茸茸的手里攥着一只光秃秃的死耗子。

如果我坐在咖啡馆里,我一定要选一个背对所有人的座位。我只看窗外,或只看墙角。我怕看到手握死耗子的老外在我的眼前摆动他们愚蠢的脚。

15

来说说和电话有关的事儿吧。

在移民到温哥华之前,我在干着通常被人们叫作经商的那种事儿。但我不喜欢被叫作商人。因为我不是一个好的商人,更不是也不可能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所以我必须说我不喜欢经商这件事儿。不喜欢的事情做不好是可以原谅的。不是我做不好,不是我没能力做,是我不想做,不愿意做。但我必须承认正因为我干了一些年被叫作经商的事儿,我现在才能陪着儿子来温哥华上学。

大家知道,一般来说经商是离不开电话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几乎是在电话中生活。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打电话或是接电话,晚上临睡前的最后一件事儿也是打电话或是接电话,即使不是打电话,也要随时准备好在夜里接突然来的电话。有时睡着睡着猛然想起有一个重要的电话没打,马上就得一跃而起打开台灯,像当兵的时候紧急集合一样。如果是太晚了,怕人家睡了,就记在床头的备忘录上,以免早晨再忘了。

我是吃饭的时候打电话,上厕所的时候打电话。看电视的时候打电话,走在路上打电话,坐在车里也打电话。如果是自己开车,上车前都要把耳机和手机连接好(那会儿还没有无线蓝牙耳机),并且把耳机夹在领口或是胸前,以便行驶中有电话进来,这样就可以一只手把耳机戴上。

赶上最忙的时候,耳机索性就永远戴在耳朵上,像年轻的时候听音乐或是听英文。

我也不明白怎么有那么多的电话。有时也烦,烦得想关电话。但是不行啊!电话可以烦,钱不可以烦。没有这些电话,钱从哪儿来呀?!

还是得打。我打!我打!我打打打!!!

而且,我们已经完全不可能生活在没有电话的世界里了。如果没有电话,我们就是聋子、瞎子,至少是半聋、半瞎。

基于这种认识,移民来温哥华的时候,我一下飞机就直奔卖手机的地方,选一个好的号码,也用不着888、999那种,因为在人家加拿大,发和久跟咱们读的不是一个音儿。所以,只要号码好记就行,用起来方便。

拿到这个手机我的心里就踏实了。保持和外界的联络,这很重要。必须随时随地能够被找到。刚刚在飞机上关机的十几个小时,还不知错过多少重要的电话呢。

那时的中国还不够强大。我说的是在通讯方面。不像现在,拿着中国的手机在全世界各地随便使。信号足够好,只要你不差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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