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猪打饭自然是新兵的事。有一次,猪的饭盆不见了,做饭的老兵就对我说:去,把你的盆拿来。
我很疑惑,以为他让我拿我的饭盆给猪打饭。可我的饭盆太小。猪的嘴那么大,怎么吃呀?我就说这饭盆怎么能够它用呢?
老兵说我叫你把你的脸盆拿来。
我就去把我的脸盆拿来了,盆里还放着我的牙具。
老兵又说把你的牙具拿出来呀,傻小子!你不能连牙具也喂了猪吧。
我就把牙具拿了出来。
老兵把猪食锅里的猪食舀到我的脸盆里。
我的脸盆就成了猪的饭盆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脸盆了。这样也好,更省事儿了,省得每天还要洗脸洗脚。原来这盆的功能就是早上洗脸,晚上先洗脸然后再用洗脸的水接着洗脚。天天洗,多麻烦哪。特别是晚上,很累,懒得洗脚,洗脸也只是应付差事,在脸上胡乱擦上一把就算完成任务。现在好了,脸盆的功能变了,或者说我没有脸盆了,我就理直气壮不用洗脸洗脚了。班长也不能批评我不讲卫生。
自从猪用了我的脸盆做它的饭盆之后,吃得更香,呼噜的声音更大了,你能感受到它的满意度更高了。我就说,嘿,你可真会享受,边吃还边睡呀。我相信它一定知道是我把我的脸盆支援给它做了它的饭盆,因为它在吃饭的时候总会不时抬起头来,从靠在墙边吃饭的人群里找到我并且点头示意。
与猪共进午餐是很有意思的。我很喜欢。因为我们住的是临时的营房,没有专门用来吃饭的饭堂,所以每当天气晴好,我们各自去厨房打完饭以后,就会沿着房子的墙根蹲成一排,边吃边晒太阳。
我的原脸盆、猪的现饭盆就放在院子的中央,猪不会蹲,猪是站着的。看见我来了,猪就会用嘴拱一拱盆,或是挪一挪屁股,把自己调整到一个适当的角度,使它自己能够正好与我相对。这样,既便于它看我,也便于我看它。
猪的眼睛很小。其实也不能算小,只是按照比例,在那张大脸上显得小罢了。
常常是这样,我们边吃,边互相看。有时我看它的时候,它正在埋头大吃。有时我大吃了一阵之后,抬头看它,发现它停止了打呼,正在若有所思地看我,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相信它在看着我埋头大吃的时候,一定也很愉快。
后来,八一建军节来了。这是我当兵后的第一个八一,虽然我从小到大都会过建军节,但以前过的那都是父母的节。这是我成为军人以后第一次过自己的节日。
那天,猪被杀了。那天中午,猪照例准时从山上一摇一晃走了下来。我照例用我曾经的脸盆猪现在的饭盆从猪食锅里舀出丰盛的午餐。当时我还纳闷呢,猪的伙食今天格外好。我还说,过八一了,猪的待遇比人高,猪先过节。因为我知道晚上我们会餐。但我不知道晚上会餐我们要吃这头猪。
猪在最后的午餐时若有所思,对丰盛的食物显然不够适应。因为它吃得有些迟疑并且更频繁地抬起头来看我。它不是像过去那样偶尔瞟你一眼,而是盯着你看。
我原以为我不会吃它的肉。后来我发现,会餐时我吃得比任何人都不少。在那个缺乏肉的年代,能痛痛快快放开来大吃一顿是件多让人盼望的事啊!
从此我又有脸盆了。这只猪曾经的饭盆现在又成为我的脸盆了。因为又有了脸盆,我不得不又开始每天早晨洗脸,晚上先洗脸接着再用洗脸水洗脚这一套烦人的动作了。
只是在开饭的时候,我还时常望着那条从山上下来的小路。
路还在,猪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