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来了,叫人请医生来。医生来了,派人叫救护车来。救护车来了,老头子被人抬下楼梯,从僵在楼梯跟前的西莉亚身边经过,上了救护车。这表明他还活着,因为把无论多么新鲜的尸体装上救护车,那都是一种不当行为。而把尸体弄出救护车却丝毫都不犯法,无论法律、程序,无论条款、细目,都不违反,而且在去医院的路上,老头子要完成他的罪行,也将会井然有序——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卡里奇小姐一个子儿都没掏,哪怕一个子儿。是警察叫医生来的,不是她,因此他的费用落在他们的头上。她那块可爱的亚麻油地毡被鲜血浸坏了,损失不大,老头子先一天交的月租足够支付。她把整个事情处理得干净利落。
那天大半夜、第二天以及晚上,为了安慰西莉亚,莫菲怒气冲冲、断断续续又详详细细地叙述了那些无可言传的益处,那老头子从自己的死亡中即将得到和正在得到的那些益处。这完全是不着边际,因为西莉亚像所有诚恳的幸存者一样,正不加掩饰地替自己哀伤不已。可是,直到周日的凌晨,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既是毫不相干的,也是荒谬之极的。他的话根本没有顺应西莉亚的需求,当然就不是对她说的。
她干吗这么忧伤,一直这么忧伤,原因很难说。那些下午,她渐渐地珍惜起来,几乎就像莫菲在她看上他之前视若珍宝的那些下午,付出了代价,这种代价似乎不足以说明原因所在。她一直想上楼,看看事发的那间房子,可又不敢。她总是走到楼梯跟前就止步,然后折回来。她的整个行为叫莫菲很恼火,她似乎只是从痉挛和惊悸中感觉到他的在场,然后发出他丝毫都不欣赏的一种冷漠的狂喜。
最后,他自豪又随意地宣布,他终于有工作了,几乎有工作了,这句话叫她激动起来,激动得说了一声“哦”。此外就一言不发,甚至一声“哦,真的”都没说。他愤怒地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一眼自己。她的眼睛正好翻了上去,有点儿外翻,就像正在流产的山羊的眼睛。她眼里的清绿色充塞着黄疸。
“看着我。”他说道。
她视若无人,或者说透过他反观自己。
“六月份以来,”他说道,“一直是工作,工作,工作,只有工作。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专门设计的,为的是激励我去工作。我说,工作意味着我们俩的完蛋,至少意味着我的完蛋。你说,不是,是开端。我要成为一个新的男人,你要成为一个新的女人,人世间的整堆粪便会变成麝猫香,天堂里更多的快乐会降临在找到工作的莫菲的头上,而不是降临在除了工作就一无所有的芸芸众生的头上。我需要你,你只是要我,你握着鞭子,你赢了。”
他闭上嘴巴,由于冲动陷入了困境。给了他打开话匣子的力量的那股怒火,在他说完一半的话之前就没了。几句话就把那股火气消耗尽了。无论是怒火,还是说话,情况总是这样。
西莉亚不像赢家,她在他双手的紧捏下情绪低落,嘴巴痛苦地呼吸着,眼睛布满眼垢,一副凄凉的神色。
“免得精疲力竭。”她咕哝道,用上了令人厌倦的苏克式省略。
“我绕着这片围场转,”莫菲凭借憎恨的余渣说道,“一天又一天,无论冰霜雪雨,无论故霾,我是说雾霾,无论烟灰,恐怕还有天晴的时候,吃了一副四便士的催吐剂,我的屁股都跑得散架了,就为了找到你要的工作。终于,我找到工作了,工作找到我了,我遭人白眼,风餐露宿,累个半死,我消瘦了,憔悴了,我马不停蹄,爬回来领受你的祝贺。你说‘哦’。比说‘啊’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