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山上,在一片风里,在秋空一碧无金古的高远之下——坐着四个人。
四个白衣胜雪的人,围坐着一场孤绝千古的赌局。
西风神:一位长髯老者,鹤发童颜。
北风王:一位狂浪的中年文士,风标奇峻。
东风玉郎:一位浊世佳公子,玉树临风。
南风使者:一位妙龄少女,冰清玉洁。
东风玉郎曼吟一声:风萧萧兮易水寒,打风。
南风使者妙目一闪,打出一张南风:在这些刷白的庭院中,当南风悄悄拂过有拱顶的走廊。
西风神一抚长髯,便使出一招——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北风王漠然一笑: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老先生这第一招用的就是绝唱。
西风神:阁下怎当化解?
北风王:不知我这招“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能否略知老先生匠心?
东风玉郎:北风王果有边塞豪风,下面我向这位小姐递过一招“小楼116昨夜又东风”,还请芳驾“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南风使者流盼生辉,笑吟道:君非李青莲,吾非杨玉环,此处更非沉香亭畔牡丹开,我只不过像聂鲁达所歌唱——来时怀着铁的花朵,抱着南风摧残了又忘掉的海藻。
西风神朗声大笑:小姐把极地的南风都吹到牌桌上了,不愧是南风使者,不过老夫玩不了这个,我还是擅长——昨夜西风凋碧树。
北风 王 接 道: 你 何 不 出 一 张“ 在 海 口 我 要 安 置 放 哨 的 西 风 ” 变 下招数?
西风神道:不变,不变,我走的就是这路“古道西风瘦马”。
北风王:那我只好高风亮节,亮出“北风吹白云,万里渡河汾”。
牌局推进,四大高手各守门户,尽展独门绝技。
东风玉郎一招——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
南风使者被激发出——你挺起一个礁石的胸膛,上面记载着南风的灵感。
西风神自然是——西风愁起绿波间。
北风王仰天长啸——他们出发时在自己心灵的映像上,绘着彩帆,歌唱着天涯海角,他们胸脯上刺着北风的利爪。
四位赌侠,四个虚白的影子淡入天际,悠悠的曼吟之声,送走人间无限光阴。
(四)午夜面的“柳面”今夜出更,照着三十来张挣。
“柳面”的媳妇叫“吉面”,这几天老是犯“美尼尔”。
他让媳妇跟家歇着,自己连轴转。从早六点半一路狂扫,到晚十点半挣了二十八张,自己的份儿够了,该替媳妇挣份儿钱。
“柳面”底盘儿低,他人生的起点也低。混到三张,一个月挣不到三十张,117一刀不能两断于是他辞了车钳铣刨,开上了“柳面”出租。
媳妇也辞了无线电装配,与他门当户对开上了“吉面”,嫁“面”随“面”。
午夜,“柳面”扫过长安街,顽强地空驶。车内磁带的歌声响起——让生命等候,等候下一个伤口。“柳面”也在等候,等候下一拨客人。
华龙街里闪出两位爷,一位姐,去哪?卡萨布兰卡。
不到十分钟齐活,二十九张。又上了四位爷,从卡萨布兰卡奔赛克赛斯。
眼看就要突破三张,“柳面”心中一声长啸,磁带也换成了李宗盛——你我皆凡人,生于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
“柳面”在友谊商店十字路口追上了另一辆“柳面”,鸣喇叭示意:多少张了?三十三张。
那是辆郊县的“柳面”,肯定早晨五点就扫马路了。城里的“柳面”不服,今儿个我非得突破四十张。
在三里屯迎上一男三女,去昆仑饭店,“柳面”高兴,活儿接上了,还接得严丝合缝。
到地方居然是坐前头的小姐埋单,男的坐后面跟小妞打情骂俏,“柳面”
不平衡了。
跟媳妇好久没干了,自打开了面的,都忘了这事儿了,家里就跟旅馆似的,被子几个月没叠。
一定要让儿子成为华罗庚或者陈景润,不,还是当姜文或者葛优,至少也得蔡国庆。
“柳面”一脚油门,载着下拨客人奔向亚运村。
夜行面的驶向茫茫四环路……(五)可不可以台湾文化,有洛夫、余光中悲歌散楚,尚传下一路中华古风。
香港文化,没有一位心血巨匠,皆由金银细软包装而成。
118是以,香港的绮靡之风,自邓丽君“夜幕低垂红灯绿灯霓虹多耀眼”开始,便频频扣动大陆青年的心脉。
燕赵青年的文化气息曾一度被“我一见你就笑,你那翩翩风采多美妙,和你在一起,永远没烦恼”所感染。
香港刘德华的“可不可以”,会同台湾潘美辰的“寂不寂寞”,通力席卷大陆文化市场,致使大陆的国语开始走调,变成了“亚殖民腔”。
于是,一些五大三粗的内地爷们,开始不好好说话,赶时髦老爱说“不好意思啦”、“有没有搞错”,而追风少年吴奇隆也要把大陆男孩全变成奶油靓仔。
“哇,那靓仔真酷!”已成潮流前沿的大陆女孩标准的流行语。
什么叫“酷”?“酷”就是冷面傲气,英文叫 COOL,是从半白领半雅皮半外企半买办阶层流传出来的时尚。
看烦了郭富城、林志颖的腻,追一下张学友、刘德华的酷,可不可以?
怎么就不追一追郑智化身残志坚“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的战斗精神呢?
台湾文化和香港文化占据了大陆文化的两肋,琼瑶的《庭院深深》与三毛的《撒哈拉沙漠》已蔓延到华夏中原。
而我们,只会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玩玩“不是每个恋曲都有美好回忆”的小哲理。
要不就让“废都”坍塌了变成“骚土”,再把一抔“骚土”装入“黑箱”,撒向“白鹿原”,还哭着喊着说这是“热爱命运”。
然后再被包装得风情万种说一声“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把“温柔”特时尚地说成“稳柔”。
对港台文化的大举侵袭,我们可不可以就用“递牙者掰之,套磁者一棒打蒙”而灭之?
虽然张承志讨厌被人用刻薄的北京腔挖苦,但“我是你爸爸”这类北京腔,还是能抵挡港台文化中烟视媚行的“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