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的年代 第二章 2(2)

莲生,或是望生。你几乎以为就是叶莲生了。那人坐在母亲描画的图景里,从好几摞书籍和文件中,抬起头来看你一眼,锈黄的时光便凝固在瞬间。他是最有可能坐在图书馆内写“大书”的人。叶莲生,生卒年未详,祖籍广东番禺,出生于银州石象镇;读书人,左派,劳工党。曾多次参与示威,无数遍出入于拘留所,教师饭碗自然是保不住的,后来也被内安法令请到北岛木蔻山小住数载。

你在笔记簿里写下叶莲生说的话,我希望她过得好。而钢波说,放心,我会好好待她。

日光去巡视别的房间, 301号房逐渐昏暗。你按键亮灯。你习惯了亮灯而不是去开窗,你习惯了灯里的蝉嚣和五月花的沉寂。这里是你和母亲住得最久的旅馆了。你们在此城和彼镇流离浪荡,寄居过许多类似的小客栈。它们都得从侧门上楼,房间里摆设简陋,桌上型风扇徐徐摇头。每一层楼只有一个公共盥洗间,傍晚总有几个穿拖鞋的妓女拿着面盆在走廊上聊天和抽烟。

如果你在那时间经过那狭窄的走廊,她们可能会相继伸出手来乱拨你的头发。她们像在庙里求财,或在什么观光地触抚巨大的阳具形天然石一样,争相触摸你的脑勺。她们喊你,但她们不知道你的名字。每一所旅馆都只有母亲一人知道你的姓名;她知道但她从不喊你的名字。她也像别人那样把你叫作细路,再长大一些就改称靓仔,似乎那么做你便无法在众多穿睡衣捧面盆的妓女之间将她指认出来。

那时候你年纪太小,那些寄居也都太短暂,你们没有必要记住任何街道和旅馆的名字。你知道不管去到哪里,每个房间都只有一扇窗,每一扇窗外面都只有一条穷巷。五月花自也如此。只是母亲住下来以后再没离去。多少年了?养在灯管里的蝉卵孤独地孵化。 301号房成了你们母子的住所,再也没有各种各样的男人进来,出去。进去,出来。

细叔给三楼的房间都装了一台二手冷气机,大多数没用多久便发生各种故障。漏水最常见,三楼因而特别潮。房中水气氤氲,梦生寒雾,母亲便常嚷着关节疼痛。细叔带过她去做针灸,也去找过别的中医,用舂碎的湿药草热敷,以塑料布捆紧,外面再缠绷带。母亲的膝盖被裹成粽子似的,出入常由细叔搀扶。你看到妓女们瞄着他们半掩着嘴窃笑,便约莫懂了母亲何以不再迁徙,并且还开始设计了五月花里层出不穷的寻宝游戏。

十余年过去,五月花残破至此,里面的妓女老的老了,死的死去。房间都装了吊扇,所有的冷气机都像古董,安静地摆放在原处。来帮衬的嫖客日渐稀少。细叔雇了个老人照看,自己在外头与人合伙搞些拉拉杂杂的生意,傍晚时带着买来的晚饭走四十三步到你们的房门外。叩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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