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4

如果说文学的核心是写人,写人性,那么《鼠疫》和《丁庄梦》正是展现了人性的深处,在生死关头的本能、爱、恨、欲望、善与恶的混杂。但是内容有很大的不同。相比之下,《鼠疫》中展现的人性是自然的,写人的求生欲与死神的搏斗,惊心动魄,撕肝裂肺;写被隔离在疫区的人的“放逐”感,千方百计要逃出去的欲望、痛苦和绝望。最后或陷于麻木,或是在集体互助中找到寄托和力量;还有对宗教的置疑,人生哲理的探讨,等等。作者在后记中亮明身份就是自始至终坚持在疫区救助病人的医生。他不是出于“英雄主义”而是出于“诚实”,也就是忠于职守,非这么做不可。把他与灾难中的市民联系在一起的是,“他们超越于痛苦之上的力量和无辜”。一场灾难过去了,下一场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来,但是他从生死搏斗中见证了“人性中可钦佩的多于可鄙视的”,这促使他下决心把这故事写下来。这是20世纪40年代欧洲的特定环境中的特定人群。这本书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丁庄梦》写的特定时代和人群是21世纪初的中国农民。作者对他所熟悉的中国农民及其一切弱点有刻骨铭心的了解和同情,哀其不幸之情跃于纸上;而面对强大的外部环境,连“怒其不争”都很难表达,也许只能以“无可奈何”来概括。禁不住联想起鲁迅时代的农民,又找来萧红的《生死场》一读。令人无限感慨的是,经过了几个“朝代”,中国大地发生过“天翻地覆”的变化,而中国农民那种“精神奴役的创伤”却如此相似,如此顽强地代代相传。“谁实为之?孰令致之?”作者在本书后记中说他写完此书,泪如雨下,“人如被抽去了筋骨般软弱无力”,那种“被孤独和无望强烈压迫的无奈”,相信任何一个读罢全书的人都能体会作者的这种苦痛。因为这本书不是一般的“虚构文学”,是作者用“心”写成。所有这一切,法国人加缪不可能经历。我想到过去在另一个题目下写过,西方人不论如何同情和理解中国,总是有一种“隔”,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我们民族所承受的那种深重苦难。

刚刚从丁庄的噩梦中醒来,那情景历历在目。翻开报纸,打开电视,到处是“崛起”、与国际接轨、“五百年未有之盛世”。放眼繁华都市,高楼大厦,金碧辉煌(其实不必大都市,丁庄所属的县城就已做到)。那大大小小的“丁庄”以及那些百姓呢,对某些人来说,最好不要冒出来煞风景,眼不见为净。这就足以解释这本书以及高耀洁老人的曲折、痛苦的遭遇。丁庄的苦难因某些人的“政绩”而产生,又因“政绩”而不得见天日。政绩!政绩!多少罪恶假汝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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