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4)

结果你猜怎么着,你姥爷给我托了个梦。

那天我睡到后半夜,迷迷糊糊觉得一条膀子又凉又疼,我睁开眼一看,你姥爷就站在我脑袋前头,他那双大眼直勾勾地瞅着我,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我知道这是你姥爷的魂来了,不过我不怕,我是个孝子,我能怕你姥爷的魂吗?我就爬起来问你姥爷,我说:“爹呀,你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又回家来了?”

你姥爷那条胳膊就像安了弹簧,我从床上坐起来,我左摇右晃,奇怪了,怎么也甩不脱,他那只冷冰冰的手还搭在我肩膀上,他说:“大军,我那屋子漏了,一下雨就往里灌,我天天泡在里头,泡得我骨头都软了。你娘身子骨比我弱,她更受不了,我瞅见她那骨头上长了一层青苔。潮气引来了潮虫,爬的我们俩满身都是,你去看看吧。”

“爹啊,你老人家先把这手拿下去吧,我这条膀子冻住了,都快动不了了。”我求你姥爷,他的手又凉又沉,像是生铁打成的,压得我半边身子又酸又麻。

你姥爷说:“我信你,大军,赶明儿一大早就去我屋子看看,给我修修吧,你娘现在是泡在水里的豆子,眼看着就发芽啦。”

“修修修,天一亮我就去,你放心吧爹。”

天蓝汪汪的,月亮还挂在树上,我就奔村东头的坟地去了。

你姥爷的话让我再也睡不着,我这个当儿子的,不能让你姥姥姥爷过世了还受罪。我还给你姥爷提溜着一瓶沧州白酒,给你姥姥称了两斤槽子糕。那天潮气是重,草叶上落了一层露水。我穿得挺厚,可身上还是觉得冷。走到你姥姥姥爷坟前那棵柏树底下的时候,我

觉着都快被冻死了,我想跪下,可是关节也被冻住了,嘁里喀喳地响,像是膝盖里有碎冰凉茬子。

我站在你姥姥姥爷坟前,一眼就看见坟边儿上塌下去一个大洞,黑糊糊的,看不到底。下了半宿的雨都灌了进去,一踩就是一脚泥。我赶紧拿铁锹铲土往里填,也怪了,我填了差不多有五十锹土,可怎么也填不满。我出了一身臭汗,坐在柏树底下歇了会儿,突然想起来我带的酒和蛋糕,我就把酒都倒进那个大洞里,又把蛋糕塞进去,还跟你姥姥姥爷念叨了几句话,说小秋和小冬都挺有出息,小冬书念得好,人也长得结实,我妹子这几年日子也不错,政府给冬他爷爷落实政策,娘仨都转了非农业户口,到县城住去啦。念叨完了,我又拿起铁锹铲了几锹土,你还别说,真是管用,那个大坑几下子就堵住了。

扔下铁锹,我当下就瘫在坟头上了,我靠在坟头上,点了根烟,一边抽一边擦汗,也给你姥爷点了一根插在土里头。我抬头看看天,眼见天快亮了,月亮也快看不见了,跟一张圆纸片落在水盆里似的,一点一点地变潮,慢慢地就看不见了。落了汗,我抓起铁锹扛在肩膀上回家,一回头就看见我给你姥爷点的烟,可把我吓了个半死,就跟有人一口一口地嘬一样,烟屁股插在土里,烟头一明一暗,从几块土坷垃下头还一阵阵喷出烟来。我腿登时就软了,一步都挪不动,就那么戳在当地。瞅着瞅着,一大截烟灰掉下来了,在我眼里头就跟一截电线杆子轰的一下齐根儿断了一样,我哎哟了声就蹦了起来,扛着铁锹撒腿就跑。一边跑我心里一边想,爹呀,你爱抽烟我给你买,你可别吓我呀爹!

小冬你还别不信,你舅亲眼看到的,我还能哄你?你们念书的人不信神不信鬼的,可我信,我就说有神有鬼,要不你说,好好一根烟插在土里头,它怎么就跟有个人把脑袋埋在坟里偷偷抽一样呢?这事我回来谁也没说,后来想想也就不怕了。这是你姥爷想我接着孝顺他呀,让我给他买烟抽买酒喝。

爹呀,别说现在我有钱了,就是穷的时候我也没短过你吃喝啊,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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