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1)

此时此刻的我是个喝醉了酒的鬼。

“你说什么?我太爱记仇?心胸狭窄?如果我再听见你这么跟我说话,我撕了你,看见了吗?就跟撕这张处方一样。”

那些碎纸片在日光灯管的照耀下异常刺眼,像刀剑的寒光在女人头上飞舞,我看到有一片狭长的碎纸降落在她的头顶,成为一绺突兀的白发,那张清秀的脸立刻苍老了许多,再配上她胆怯委屈的表情,足以让我后悔刚才所说的话。但是酒精和胃液的气味直往上顶,我有点儿想吐,就从床上跳下来,蹿到水管旁,咕咚咕咚,凉水下肚,把那阵呕镇压下去。

我点了支烟斜倚在床上,观赏烟雾腾空后的情形。

“你别生气好吗?我不是那个意思。而且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很孝顺,你不是跟我说过吗,你说的我都记得呢——是你姥姥姥爷养大的你,他们活着的时候,有什么好吃的都给你留着。可是他们已经死了,再说,大人之间的恩怨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啊!”

“当然有关系,我是我妈生的,我妈是我姥姥生的。仇恨也是遗传密码的一种,现在它就在我身上蠢蠢欲动。”

淡灰色的烟袅袅上升,前赴后继,抵达天花板后又沿着墙壁滑下。

“这么说你承认你蠢?”

“当然承认,蠢,但是痛快啊,痛快就行。”她不说话了。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我的心跳不像刚才那样剧烈了,渐趋缓慢,足以让我数清心脏早搏的次数,如今我早不在乎它了,让它按照自己的节律跳吧,它不必管我的感受,每颗心脏都有我行我素的权利。

雷春晓一步步蹭到床边,我乜斜了她一眼,那绺“白发”居然还在她的头顶,她走过来的时候“白发”才飘然而下,那样子有些凄凉。我闭上眼睛,看到故乡房顶上、瓦片间的枯草随风摆动。

“我不是不让你抽烟,不过还是少抽点儿吧,你是医生,你知道得过心肌炎的人抽烟不好……”

“我当然知道,可是不用你管。你要再给我藏烟别怪我不客气。”

我怎么也想不到她把烟藏在什么地方,虽然就在我眼皮底下,可就是找不着。那时候我又不想去拉屎,当然不会动那卷卫生纸——烟就在卷纸中间的洞里。上个礼拜我打了她,给了她一耳光,那张脸上留下四个指印和鼻梁上的一道划痕,那是我的指甲干的。现在那道划痕还在,已经结了痂,我真想问问她是怎么跟自己的丈夫解释的。她那个在广州做服装生意的丈夫最近回来省亲,前几天雷春晓给我在呼机上留言:他明日到家,下周再见。

“你丈夫不是从广州回来了吗?他没问你鼻子的事?”

“你不是说过,不让我提他吗?反正没什么事儿,我早不怪你了。”

“我就是好奇,他问你的时候你是怎么撒的谎。”

“我就跟他说,我给一个醉鬼输液的时候不小心被抓了一下。”

打雷春晓耳光那晚,我确实喝醉了,她的谎话说得还算真实。我喝酒之后没烟是不行的,一般那种时候我会一根接一根地抽。

大概是三个月前的一个深夜,我从刘老头的锅炉房出来,醉醺醺地回到科室。雷春晓值夜班,她打开了一间空置的病房,换了床单和被褥,把我扶到病床上。隔着单薄的护士服,我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和温热,我一把搂住她,揭开她的白衣,褪下她的裤子。如今回忆起来,我不敢肯定自己如果没有酒精的辅助,有没有胆色扒下她的裤子,有没有胆色把我那个东西像注射器一样蛮横地插进去。胆色、胆色,这个词真好,没胆子当然就色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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