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我一直很喜欢医院,四周都是那种安详的,没有生命的白色,美国的医院还有一种很清冽的味道,好像刚摘下来的桃子,耳朵里总能充斥着一种很细的,滴滴的声音,有韵律地跳动着,有时候随着长久的“滴——”的一声,随着这种声音,陷入了无限的,永恒的寂静。这是心电图归于一条直线,是死亡。
我从小就常常发烧,其实我还挺喜欢那种打点滴的感觉,空气里有种东西会让你觉得很干净,冰凉的液体流到你的血管里,时不时地就会有一阵麻酥酥的刺痛,天和地都静止了,只剩下点滴瓶有韵律的声音。更重要的是,你可以顺理成章地什么都不用去做,奢侈地想一些事情。而且无论你说什么,都有人认认真真地听你讲。“苏鹿你应该学医科,”有一次外婆开玩笑地给我讲,“人都说久病成医嘛。”但是我觉得,一件事情做的时间太长就会麻木了,我猜对痛苦和死亡变得麻木,是件挺可怕的事情。
我们随着护士走进去,林梦溪把我们挡在门口,“不用你们进去了,我一个人就够了。”我们隔着飘动的窗帘,只能看到他们三个人的脚,护士把徐欣扶到了床上,思瑶忽然张开嘴和我说话,好像一个灵魂出窍很久的人猛然地回归了,大脑就像个弹跳床,被重重地压出痕迹来。“苏鹿你为什么这么排斥徐欣呢?我们是不是应该,应该对他好一点儿——”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我双眼无神地盯着她,有什么东西在往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滑过去。“可别因为愧疚就想要跟他在一起,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你怎么这么幼稚啊,”她的声音仍然是甜甜的,还跺了一下脚,“我知道这不是一回事儿,但是徐欣人那么好,现在都躺到医院里来了,你怎么就不能让我给他个机会——”
“你真的想给他机会?”我靠在墙壁上,深吸一口气看着思瑶,“他喜欢你是他自己的事儿,你要知道这和你没关系,否则总有一天他会恨你。”
“苏鹿你怎么能这么冷酷无情啊——”思瑶不管不顾地朝着我大喊了起来,声音大了点把林梦溪引了出来,我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看着她笑起来,“对,我冷酷无情,我还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呢。思瑶,你想给他机会也是你自己的事儿,但是你得记得这不是在演还珠格格——”
林梦溪轻盈地掀开布帘,像一个真正的交际花那样,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一种饱经沧桑的,若无其事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觉得徐欣在演戏。我也承认他追瑶瑶追得是过了点,夸张了点,但是谁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几回傻事儿啊。无论他做的是蠢事也好,你觉得很荒诞也好,他能为瑶瑶做出来这些,证明他爱她。”她想要点一支烟,从兜里摸出了打火机,张望了两圈又放下了,“丫头你记住,”她微笑着看着我,“在这边,没人能平白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因为生活太艰难,以后你就懂了。”
四周弥漫上来一种尘埃落定的悲凉。林梦溪又耸耸肩,笑了笑,往思瑶那边转过去,那种笑里面带了与生俱来的,桃花一样的娇嫩,“瑶瑶,我知道你心善。当然我也不是说你一定要和徐欣在一起,就是,其实我这兄弟挺可怜的,追你追得我都看不下去了,昨天一夜没睡,今天又一天没睡,从波特兰开过来开过去,前两天下雪又非要给你送饭,发了低烧又被打,虽然我知道我也没什么面子,但是,看在上帝的面子上,你能不能,稍微对他不那么冷淡一点?”她说话的时候带点乞求,那种浑然天成的娇媚让所有人都没法拒。思瑶木然地点了点头,她又神采飞扬地拉起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你也是,”她笑着看着她,“看来我这兄弟还是真的挺招小姑娘喜欢。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但发生了这种事儿的时候,怎么也不站在好朋友一边,还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