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笛何须怨杨柳(五)1

敦煌大劫,中华文明的悠悠链条蓦然被重重一砍,沉沉一砸!文化领域也有人痛心疾首,但他们不可能挽救危亡。

1925年,语言学家刘半农率团抵巴黎,在法国国家图书馆抄录104件敦煌遗书,后辑《 敦煌掇琐 》。但学者王重民在巴黎图书馆写本部,对伯希和掠去的经卷编目。后有王重民《 巴黎敦煌残卷叙录 》《 敦煌古籍叙录 》及其与刘铭恕等合编《 敦煌遗书总目索引 》等问世,尤为写本的定名、断代,弥足珍贵。一一义举,至少对流失海外的敦煌文物状况,有一概略了解,当时能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算是对一个苦难民族的一点精神抚慰。

1908年,罗振玉在《 东方杂志 》首次发表《 敦煌石室书目及其发现之原始 》,最早在国内介绍藏经洞。不过,大多数是依据伯希和“恩赐”的照片资料。后来,王国维通过研究罗振玉《 敦煌石室遗书 》,考证古代西北的政治、经济与民族史,纠正史籍对史实的讹谈,并介绍敦煌遗书文学作品,破译敦煌古曲谱、唐代音乐等,硕果累累。1931年,陈垣《 敦煌劫余录 》出版,陈寅恪作序首提“敦煌学”。序称:“或曰:敦煌者,吾国学术之大伤心史也!其发现之佳品,不流入异国,即秘藏于私家。兹国有之八千余轴,盖当时唾弃之剩余。精华已去,糟粕空存,则此残篇故纸,未必实有系于学术之轻重者存。今日之编斯录也,不过聊以寄其愤慨之思耳!”如此,鼓动许多学人怀抱爱国热忱,去改写敦煌学的伤心史。

20世纪50年代后,直至“文化大革命”,向达、王重民等中国大多数学者,在“反帝爱国”政治背景下,仍艰苦研究。即使著述打上“爱国”符号,向达仍在1957年被打成“右派”,王重民含冤自杀,标志一个时代的中国敦煌学终止。那时,只有世界敦煌学,而无中国敦煌学。

1941年,日军侵华,生灵涂炭。张大千怀抱悲愤,毅然西行,临摹莫高窟壁画。七个月后,张大千将临摹部分作品托人带到成都,作为可追摹的唯一范本,办了西行纪展,各界一誉“宇宙难容一大千”。这位大师毅然在第二年携妻儿住进莫高窟,忍受三年苦难,临摹作品276件。其义无反顾,或无可奈何,最终都进入这276首无言史诗。随后成立敦煌艺术研究所,国民政府检察院院长于右任举荐留法学者常书鸿首任主持。常先生是杭州人,1935年秋在巴黎塞纳河畔一旧书摊,看到伯希和编辑的六卷本《 敦煌图录 》,惊叹中国还有这样一座艺术殿堂,毅然回国探寻。常先生历经五十春秋的孤独追求,缔造了追索、整理、研究和保护敦煌文物的敦煌学奇迹。这大概就是民族大义、凛然人格。此后,王仁俊辑印《 敦煌石室真迹录 》、蒋黻辑印《 沙州文录 》。再后,段文杰、樊锦诗等,承继学业。这些文化学者作为飞天后人,早已忘却伤心往事,为莫高窟焚膏继晷,侍奉终生。

俯视历史,仰止文化,匡时济世,就是这些飞天后人!多么盼望,还有更多比肩的来者!“你未看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1987年,莫高窟才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然而,因文物流失满世界,至今还有多少没被解读,还有多少私人收藏品束之高阁,不能发挥考古学、语言学、文化学等方面的作用,迄今我们还没有一部真正的“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敦煌学史。

敦煌文献分散英、法、俄、日等许多国家,各国馆藏多按流水号收藏,编排杂乱,搜集与收获资料是个大难题。有的卷子撕裂后身首异处,难以一统观瞻。清理、收集与研究,往往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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