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张又波去了省城,上头广电局要他说明情况。

南市电视台轰轰烈烈的选秀活动好似触动了上面电视台的神经。之前,已经有人递过话给张又波,说他们这次动静闹得有点大了,一个小小地方电视台,怎么敢去其他地方扩展地盘?是不是堂而皇之地挑战上级电视台权威?

按照常规,地方电视台节目只有复制上级电视台的份。譬如,上面推出个气象预报节目,下面电视台刻跟风开办一个;上面办个焦点访谈之类的,地方台模仿个焦点追踪之类的节目就可。怎么可以跳出大台风格,自己创新?

还有,南市电视台主持人的风格,怎么可以脱离上级电视台的端庄、深沉、煽情的范本,搞什么所谓地方化、个性化、轻松化、知性化的路线。总之,南市电视台整台选秀活动从头至尾、从主持人到评委到选手,就一个字:俗!

已经有些名嘴跳出来批判南市电视台的选秀,并旗帜鲜明地提出“抵制庸俗化倾向”。张又波和向北、李副台长碰头讨论过这些舆论,其实引起这些抵制的原因是,南市电视台本栏节目的收视率挑战了某些权威电视台,所以才会说“你们红火是因为你们低俗”。

张又波征求两位副台长意见,这档节目是否还接着弄下去。

李副台长第一次主动开口,说:“我们作为一个地方电视台,既然上面都出面提出批评意见了,我们总不好跟上面博弈,要不就按上头意见,停办。”

向北本来还在考虑如何陈述自己观点,见李副台长毫不犹豫地提出停办意见,他有些不满,这档节目可是耗费他和电视台很多人心血才推出来的,绝对不能半途而废。再说,节目办到现在,成效初显,据预估,如果这台节目顺利结束,南市电视台最低也可揽进上亿的收入。对于目前正处于困境的南市电视台来说,这个节目无异于一头拉动电视台跳出泥潭的大象,弃之,将复陷更深。

向北于是面带不悦,也不管李副台长是否高兴,口气很直接地说:“我反对!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节目不能停!电视台沉疴难返,我们今年就指望着靠这台节目打一场翻身仗!而且,为了这个节目,我们已经投入了太多的人力、物力,如果半途而废,势必造成不小的浪费,这对于我们南市电视台无异于雪上加霜!”

李副台长也有点不悦,心想,我从来不说反对的意见,今天才说一句,就引得你一堆理由。再怎么说,我也跟你是平起平坐,凭什么你说话如此霸气?于是就带了一点针锋相对的口气,说:“上面批评我们节目办得恶俗,难道我们还要顶风上?如果禁令下来,况怕我们连其他栏目也要受牵连!”

“做得不好的,我们可以改正。但是让我们就此停止,我们南市电视台损失不起。想想看,这个节目开办之前,我们连每月基本工资都难以正常发放,现在节目才办一个多月,我们的财务有了很大的改观。大家伙都干得很起劲,而且,观众对这个节目也看得很起劲。我们不能因为某些声音说我们俗就前怕狼后怕虎地停办。我们得对观众负责,对大伙儿负责!”向北说话非常坚决,几乎要动怒了。

张又波见两个副手互不相让,自己再不发言,似乎说不过去,就咳嗽了一声。向北和李副台长立刻意识到,张台长要发话了。

张又波见两个副台长听到自己咳嗽都噤了声,有一种权威被重视的满足,微微缓和了一下严肃的面容,说:“你们两个说的都有道理,如果跟上面博弈的话,上面问责下来,我们会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到这里,眼光朝两个副手睃了一眼,发现向北动了动嘴,似乎有言要发。张又波立刻抬起手掌朝下压了压,说:“先听我说。但是,向北同志的意见也很不错,这个活动是举全台之力,费尽很多精力才办起来的,而且反响很好!虽然目前有些不同的声音,这说明,我们的节目确实办得好,才引起方方面面的关注。所以,我们要辩证地看待不同的声音,要从好的一面看待这件事。我昨天已经跟市广电局的童局长商量了下,既然上面有了话,我们呢,也不能硬顶,就好好改正一下我们的工作方法。譬如评委举止、主持人风格等等,我们都作个具体的规划、调整,让上面好看到我们的诚意。我和童局长再去省城找有关领导说明情况,我已经让办公室准备汇报材料了。节目,我们一定要继续办!不办,我们找什么出路?所以,现在,我们有必要统一一下思想,那就是,不管有多少非议,不管有多少阻力,‘最女声’绝对不能停!而且要越办越好!”

张又波如此坚决的态度,看起来一切为了电视台的利益。其实,也只有他心里明白,如果这个节目一停,牵扯到的,不仅仅是电视台的损失,更有某些个人利益的损失。譬如,刚刚加盟进来的兄弟黄明扬说,等从这场节目中捞上一笔,将会跟张又波合作开发另一个更丰厚的富矿。

至于那个富矿是什么,张又波没有细问。他只知道,目前,黄明扬在电视台这场节目的投入中,还没有见到收益。所以,这个节目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不会停办这场活动。再说,市委宣传部也多次召开会议,盛赞电视台这个活动策划得好,市里明确表态支持南市电视台的这个创新之举。

为了拿到这样一个支持,张又波不知道去了多少趟市委,不知道拉着向北等人陪同市委那些关键人物喝了多少场酒。而且,为了打通关节,张又波还动用了自己雪藏的武器,把刚刚看上的一个小美女主持人黎小米都拉到酒桌上陪酒。那个黎小米,酒量比白苏苏还大,人比白苏苏还大方、风情,把市委那些大大小小的头头迷得晕头转向。

这个黎小米见外表不如她的辛妍都做了选秀主持人,暗中下了功夫,钓到张又波,几次幽会后,挑明了要上“最女声”。可是本地赛区已经定了何平、王艳、辛妍三个,而且这三个人主持得实在可以,不好无缘无故半路换人。张又波既想顾全节目又想笼络美人心,就派她去成都分赛区做主持。黎小米虽然不大乐意,但她懂得见好就收,心想,先抓住机会再说。况且,在白苏苏眼皮底下跟张又波眉来眼去,怕时间长了搞出事——她对于老辣的白苏苏,还是由几分忌惮的,于是高高兴兴去了。

这样来之不易的成果,张又波怎舍得轻易放弃。于是,他决定和局长一起到省城公公关。

电视台有一笔专项资金,是用来到上面公关的,以前是为了到上面评选优秀新闻,现在为了“最女声”。张又波决定动用这个资金。

为这个专项资金的事,张又波知道下面有些议论,特别是前不久遇到工资发放困难的时候,就有人质疑,是否取消这样的专项资金。

不当家不知道当家的难处。张又波坐在车上想到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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