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纽带的机制是虚拟父子。结成“父子”的手段是下官对上司的人身依附。经过一层层依附,徒孙拜徒子,徒子拜师父,师父拜师祖,形成一个虚拟大家族,产生“虎”“彪”“狗”“孩”“孙”等级辈分。在投靠缔结的虚拟父子之间,互动的基本内容是巴结和提携,巴结就是晚辈尽“孝忠”,提携是长辈尽“父慈”,这是基本规矩。通俗说,投靠就是认干爹,无论年龄大小,位高是爹,位卑是儿。层层认干爹遂整合系统,“孙”投到“孩”“狗”门下,“孩”“狗”投到“虎”“彪”门下,最终“虎”“彪”齐齐拜在“老祖宗”魏忠贤门下。把核心党徒七十来人的关系描画下来,就形成了一个“树形图”,和家谱学上的树形图结构完全一样。一个死党,一个“朝中朝”,就这样形成了。纵览明以后官场朋党,无不与“阉党”相袭,可以说,“阉党”是官场宗派流变的里程碑,从此以后官场宗派一律带有江湖特点——有组织、有规矩、有规模、游民化、流氓化,而不再是政见不同的简单政争。所以,“阉党”可算作近现代官场江湖的老祖宗。
官场江湖,首先一条就是人身依附,忘却亲爹投靠义父。这一条,比商界的江湖严重。商帮关心的是个人身家财富,钱财是“终极关怀”。商人投靠官员是有限度的,不会把人格和社会角色搭进去。对商人来说,巴结官员是手段,不是目的,目的是吃小亏占大便宜,以钱财为最高目的,来钱做孙子,不来钱不做孙子,这就暗含了个人主义价值的萌芽。官场投靠则不同,人身依附是一道门槛,将人格和社会角色全部搭进去,以换取准入证。丧尽人格自由,一切全由上司做主。上级要睡你妻,就睡你妻;要夺你女儿,就夺你女儿。
人身依附以父子关系作虚拟,成了官场几百年法度。一个人若混官场,必物色某权臣投其门下,视之为再生父母,极尽巴结孝敬之能事,融入其党羽系统,赖以作后半生“新家庭”。中国话的“巴结”,是一个使用频度极高的语词,譬如示忠心、献殷勤、予孝敬、耳提面命、鞍前马后、四处奔波、为主子卖命……没有明确定义,但凡以主子个人好恶为标杆。平心而论,中国社会,以巴结营生者比比皆是,还有巴结不成的芸芸众生,羡慕、嫉妒别人可以巴结的就更多了,比鲁迅讲述的阿Q们还要多,这里依汉语拼音可称其为阿B。阿B实在比阿Q多得多。设想将中国的阿B和阿Q分两列排队,阿Q仅望其项背。